第五十七章(1 / 2)
暗无天日的等待中沉沦,灵动的墨色让他莫名熟悉,任他竭尽全力,仍记不起最重要的人。
斑驳树影下的修长身影,半抬起臂,下颔微动,手掌护着圆溜溜的物什,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甜滋滋地说道,「你怎么连摘个果子都能比我摘的酸。」
再咬下一口,埋怨道,「你不是要给我摘甜的么?真酸。」
他手忙脚乱地欲再爬树,想摘到他满意为止。
直到兜里都是他喜爱吃的果子。
他揣着一兜喜悦,可他再次消失眼前。
他喜爱的果子,看也不看一眼。
因着不喜欢他,所以连果子也不要了么?
对面一抹黑影在替虚空包扎伤口,指尖缠绕着墨色绷带,轻柔得如同对待世间珍宝,隔空缠上胸膛,口不对心地凶狠道,「我的药何其金贵,不想用在你身上。」
黑影的形态如同靠着胸膛,可明明他对面什么都没有,他轻声道,「不想你受伤。」
话语如涌泉急急涌入干涸身躯,许他一时安定。
声音如滴水缓缓润过五脏六腑,许他片刻安宁。
「假的,都是骗你的。」
骗我也好,诓我也行,只要你出现。
只要你还愿意出现。
墨灯盏盏,流淌在深不见底的河中,那团黑影双手合十,连背影都充斥着喜悦,虔诚对着墨灯许愿。
他忽然听见当时那人许的愿。
愿我与子衡,同赴白头之约。
声声炽热如梦,他心头忽起悲悯,握紧了拳头,手背上暴起狰狞的青筋。
这何尝不是我所愿。
可我不敢许。
我喜欢的,向来是要被毁去的。
那人不喜欢绵里藏针的十里香,不喜欢故作清高的菡萏,不喜欢高贵艳丽的牡丹。
念头一动,手掌便裂开了一条深可见骨的道,滴滴墨色顺着掌心滑落,化成缠绕的花藤。
小簇的野花终于生了须根,无光的墨色一片,始终养不出五颜六色的花瓣。
他肯定不喜欢。
寻不出别的工具,找不到救急的水源,现下他已是不待见他,如若连最好养的野花都养不出颜色,那人怕是要嘲笑他,或是,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了。
说起来,连背影也很久都未出现了。
他着急了。
当泪滴滴落缠绕的墨色时,如残阳般的血色染上花瓣,眼底氤氲水雾的流光中,他穿着宽袖束腰的喜服,衬得身姿愈发仙风道骨,他跪在蒲团上,手掌贴合举至胸前。
他着急地与他跪在一起,庙中的神明狰狞,无阻他们的喜悦,他问道,你喜欢我吗?
生怕他听不见,急切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哽咽。
喜欢,我喜欢,我喜欢啊。
他方一回头,丝毫不留。
他不愿听。
怔楞中,花瓣上衍生出一抹青白,如同透过窗棂的天光,笼罩那人并不安然的睡颜,他睡觉喜欢面向里头,夹着轻薄的被褥,余些搂在怀里抓紧,轻颤的背脊被墨色愈深的疤痕布满,仿佛是被火烙过的痕迹,依旧滚烫无比,而他却忍耐至极。
他说疼。
他在哭。
他说为什么不护着他。
他问为什么不信任他。
他骂凭什么要欺负他。
他的回话哽在喉咙,堵在心头。
当他欲触及曾爱抚的背脊时,天光黯淡,青白倏然散成缕缕轻烟,落至昏黄无边天际,而后金光如天边湍流,缓缓注色入本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他稍一靠近,花骨朵灵动地向他张开怀抱,一阵清风撩过,五片花瓣慢悠悠地脱离花托,向天际飘荡,而后如看过的金树银花,在空中绚丽炸开,泼洒成一地金黄,坠落的昏黄落叶,配着错落的落英满地。
天空飘洒的落叶落到枯瘦指尖,他摩挲着失去生命的脉络,轻轻放在干裂的嘴边,贴近瘦削的脸颊,感受这透支生命的枯叶干涸、易碎。
本想放在手里心好好护着的。
本该放在心里要好好偷偷爱着的。
踏着一地易碎的枯叶,如同他们之间的过往,只配落在脚底下,被人踩得七零八错,如何拼凑也回不到从前。
落英金黄,好景常有,佳人不再。
匆匆爱过几载,却换他半世悲哀。
晚了。
一切都晚了。
谋反、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他一条不占,但他依然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他伤透了那人的心,他从未好好安抚过那人的委屈。
他要逼便逼,自己算得了什么?
反正这么多年,不也这么过来了么?
你回来,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永远不责怪你。
我只要你回来。
犹如有人拽着他的喉咙,令他喘不出气,阖眸下现出模糊的人影,七窍流血,血污满面,一遍遍强硬地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