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七十二(1 / 2)
入秋。长不见尽头的石磴上落满了枯黄深红的残叶, 谷间松声回荡,时不时有白羽黑身的怪鸟从青松上扑朔而过,悠长的鸣声不绝于耳。在石磴的最底处,立着一块约莫有二人高的石碑, 上有药王谷三字。当年立碑人凿出这三个大字, 再泼以血墨赋之灵气, 从此迈入谷中之人, 便是迈入了生死之间。
一台红木漆, 垂着黑布帘的轿子由四名魁梧大汉稳稳当当地抬到了这块石碑前,待轿子放稳许久以后, 才有一戴着银制面具, 只留一双细长桃花眼在外的公子悠悠地掀帘从轿中走出。他掀起眼皮看了看山脚的这块石碑, 含着笑意朝轿中道:“总算是到此处了。”
轿中人并不接话,站在外头的公子倒也不恼,很有兴致又往石阶被云雾掩着的远处看了几眼, 又道:“娘, 您不想出来看看?此处可比江南要美得多。”
“时候未到,”轿中的女子这才淡淡道, “你不可妄动,打草惊蛇。”
她说话时声音清如溪水, 听着仍像是少女, 而不是一个上了年岁, 已为人母的女子。
“我自然明白。”公子道, “只是您让重怜先一步来此, 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女子问:“你如何想的?”
公子将视线放远,悠悠道:“她又不是被您养在手下多年的人,忠心不足,若是让她将我们之事告诉那人,这多年的准备,岂不都功亏一篑了?”
尽管四周无人,这些话他还是以传音的方式对轿中女子说的。
“让她上山自有道理,你不必多问。”女子停了会,又说,“剩余之事,待回去再说。”
公子挑挑眉,又回头瞧了眼身后层层叠叠的山峦,及那长而不见尽头的石阶。
他眼中神色晦涩难言,像是在这缥缈如仙山之处,瞧见了更多的、不好言说的东西。
迈入谷中之人,便是迈入了生死之间。
当真如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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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慎踩到我师父在院中设的陷阱,被吊在树上过了一上午,等到季无道练剑回来,我才得以从脑袋充血的状态缓过来。
我师父美名其曰江湖凶险,借此机会锻炼一下我的反应能力。
后来我从他送我的刀具中取了最小一把藏在束腿中,问题是割完绳子后摔下来的时间太短,我往往要等到背开始疼时才想到可以用轻功落地的方法。这半月来我反应能力未必有提高多少,但身上确实已经全是乌青了,碰到哪处都疼。
偏偏他又是为了我好,我最多也只能往他喝的茶里扔点土作为报复。
我褪下外衣与里衣,将其折好放在木屐边,赤脚淌过清凉的池水,独自走到瀑布下的平石上坐了下来。
晓知白倒是说的不错,坐在这飞湍之下时,耳边皆是雷霆似的水声,能让人放空心神,身上的疼痛也为修行的一部分。
坐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晓知白也来了。他同我说了两句话,便走进洞中,寻出了我师兄赠我的那把琴。
我从水帘下站起身,带着一身凉丝丝的水汽坐到他身旁,动了动酸痛的肩膀后,才开口问他:“你也对琴艺感兴趣不成?”
晓知白轻轻勾了勾琴弦,没有直接回我的问题,而是道了句:“入秋后,你这般坐着,恐怕会着凉。”
他进来时自然也是衣衫湿透,但已用真气烘干了,确实还是我这个只穿着亵裤的容易着凉。我盘腿打坐,将真气在丹田处运转了三周,才觉身上水汽尽散,手心发烫,连原先的疼痛处都舒坦了许多。等我运完气,晓知白已经将琴弦变了调,正试着弹我师兄从前无聊时用来作乐的曲目。
琴曲的基调是欢快的,讲的是万物萌发,春意盎然,听着便令人心生愉悦之情。
“琴师若是听不见声音,又是什么感觉?”晓知白喃喃道,“琴的乐趣多半在于音,连声音都听不到,他也能从中作乐么?”
我听出他是在讲我师兄,便接着他的话道:“岑师兄忍得过这种常人不能忍的苦,想来也能从这听不见的琴声中寻到乐趣罢?”想了想,我又问他:“你怎么忽然想起这把琴了?”
近日来光顾着练招,我已经许久没有拿出它了。若不是晓知白今日过来,它估计还得在洞中落一层灰。
晓知白想了好一会,才道:“你不能专精一门武学,那就必须学的比他人更多,才能在江湖占下一席之地。我前日想了许久,既然你师兄能以琴杀人,你当然也是可以的。他名为夺命三弦,你的就叫妙手回天……”
我沉吟片刻,说:“只是我琴艺颇烂,怕是没有妙手回天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