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五十五(2 / 2)
可是我要是真的这么跟我师父说了,他定是要笑我没志气了。我只好撑着脸,强打起精神,在我师父一串挑花后还要假装佩服地鼓掌。渐渐地我明白过来,他不是真心要教我刀法,只是侧面告诉我他很牛逼罢了。
我掌声中敷衍意味愈浓时,他忽然停了下来,朝我这头爽朗一笑,问我:“刀起凝清光,挑花代君心。你觉得如何?”
山中无一物,折枝赠美人。
我撑着脸的手一抖,不知为何自然而然地在我师父吟的诗后加上了这两句。又听他收刀回鞘,大笑起来:“刀光剑影,又怎能跟儿女情长勾连?做此诗的人实在可笑。”
可做这诗难道不是您么?我心道。
他这些韵脚奇异的诗原来都是做给那位朱姑娘的。我想大约从前在此处,朱姑娘也在这里看过他耍刀练剑,想那时我师父心里,儿女情长该比刀光剑影更为重要罢?暗暗想了会,表面上还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板一眼地回我师父道:“江湖正是因为同时有了这二者,才能成为江湖罢。”
“小崽子,”我师父走到我跟前,衣摆一甩,又在旁边的竹藤椅上坐了下来,道,“你难不成真喜欢上那聒噪的女娃娃了?”
哪跟哪啊。我猜我师父是想回避朱姑娘的事,才故意把话头转到我身上。
而且吕姑娘虽然脾气坏了些,但也说不上聒噪二字罢?
我说:“我暂且不想谈情。”
我师父说:“那你便是想等下山再说了。”
我右手撑得有些麻了,便换了左手来撑,一面对我师父道:“我要是不娶她为妻,我就不会跟她谈情。”
“徐老贼要是有这想法,起码能多活二十年。”我师父说,“他就是四处留情,唯一好的就是不动良家女子,还说是不想冒犯他九泉之下的亡妻……这个人屁话甚多,当年跟那姑娘结为夫妻时,他也没收住心。以后你万万不能做他这样的人。”
我问我师父:“那多情的人和无情的人,哪个更遭人怨恨?”
我师父咯吱咯吱地摇了摇藤椅,默了好一会,才道:“无情。”
*
我还是没有问我师父关于朱如雪的事。
他没有忘,我听出来了。
入夜深处。我侧躺在床上,合目思索了会,还是忍不住爬起来,问还在削木头的晓知白和打坐保暖的无道弟弟:“你们以为,喜欢上多情的人惨一些,还是喜欢上无情的人惨一些?”
“自然是多情的人。”晓知白低头吹了吹木屑,又继续答道,“多情的叫你以为他只同你一人海誓山盟,让你痴心错付。”
“多情至少还有情,喜欢上无情的人,岂不是更辛苦?”我说,听他沙沙地削木头,又忍不住问,“你在做甚么?”
“这个?是我以后用来解闷的玩意。”晓知白说,“喜欢一个人若是让自己那么辛苦,早晚都会放弃的罢?”
他又削了那木头两刀,便递过来让我用手试着摸两下。我低头仔细地在手中摆弄了一会,才知他做的是个较为简易的机关盒。
真是厉害,他手这么巧,以后就是卖些小玩意也能谋得生计罢。
无道弟弟刚运了一个周期的气,也从地铺上起身,在桌旁的空椅子上落座,喝了杯水,道:“我以为是喜欢上无情的人更苦。”
“多情近于无情,不是更让人难过?”晓知白说。
“也是。”我裹起被子,抱着半边膝盖,道,“有点像徐前辈出家当和尚。”
晓知白客观道:“这很恰当。”
他挑掉一根灯芯后,问我:“你怎么突然问起这种事?”
我说:“睡不着瞎想的。”
“你若是因朱如雪的事才想问这个,倒也不用去提什么无情多情了。”晓知白直白道,“对她而言,利比情更重,谈不上多情,也谈不上无情。”
他雕完了那个机关盒,便将剩着的灯芯也挑了。
纯粹的黑暗中,我听见无道弟弟轻轻地说了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女子要是想凭他人之手得到荣华富贵,那情字对她而言,就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附庸。
我翻了个身。
晓知白也翻了个身。
我忍不住问:“那她……爱过我师父吗?”
隔了很久,晓知白才答道:“她对你师父没有情。一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