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五十六(1 / 2)
天色微明。
季无道缓缓睁开双眼, 一夜过去,他仍是保持着盘腿打坐的姿势,双手结定印于腹下,呼气之间, 他状若蝉翼的睫毛上便凝了一层晶莹的白霜。卫竹青原先要他盖被而眠, 但寒毒入骨, 如若不打坐运行真气, 他大约会被冻死在睡梦里。得知此缘由后, 卫竹青也不再过问他打坐之事了。
席青先生配的药,的确能减缓他夜间四肢僵硬之感, 却不能阻遏这寒毒蔓延。
并不是席青不知如何解此毒, 而是解药需要的一味药材, 需要千百年的岁月生长,而天下唯有的一株,已经被人烧毁了。
他长出一口气, 手在地上略略一撑便起身了。
床上的少年抱着被子, 身上白色的里衣因半夜翻身而皱得松松垮垮,散开的墨发间隐隐地露着一点雪色的脖颈。
少年不觉他起身的动作, 仍平稳地呼吸着,睡得很安详。
晓知白起得比他更早, 地上的床铺上已经没了躺过的余温,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季无道并不想猜测对方哪门的弟子, 对晓知白去做何事也毫不在意。他和卫竹青想的大致相同, 与人相识, 只要没有血海深仇,就不会去过问别人的身世门派。
他抬手在自己身上点了几个穴位,默念了一番玄阳诀,脸上凝着的白霜才渐渐消融。
用清水净面后,他喝了温水,啃了桌上放着的两个馒头,便打算动身去做自己的事了。
方要出院门时,他竟跟晓知白撞了个正面,两人面面相觑一阵,还是晓知白先开的口:“你要去何处?”
他答:“去山上练剑。”
晓知白又问:“你要去找岑玉罢?”
季无道本就不是擅长撒谎的人,被晓知白说中目的,立即面色一凝,垂下眼睑,半晌才道:“你如何看出的?”
“我猜的。”晓知白把手里的剑挂回腰间,道,“他过两日要来找席先生谈事,你那时找他必然困难,所以我想你会现在过去。你去找他做甚?再去帮他杀人?”
“我没有替他杀人。”季无道抬眼看他,“各取所需罢了。”
晓知白看了他一会,大约觉得劝也没用,便让开了路,让他走出去了。
季无道走出两步,又听到晓知白在身后对他道:“你昨日说,喜欢上无情的人更苦……往后你也别做无情的人罢。”
他没有出声,没有回头。
有情无情,有道无道,难道是一个人自己就能做出定夺的?
晓知白的声音又远远传来,像是晨雾中一点缥缈的风声:“至少有竹青真心待你。”
我知道。他在心中默默道。
却仍旧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
清晨总是要凉快些,山间雾气萦绕,石路在其中隐隐绰绰,斗折蛇行。
季无道到时,岑玉已经采池水烧了茶,茶水在壶中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蒸起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此人当真是在何处都要煮茶弹琴,分明习的是杀招,又不肯脏手杀人,心肠狠毒,可偏偏要做出一副清风明月,道貌岸然的模样。
这茶自然是岑玉煮给自己喝的,与季无道没有半点关系。
离岑玉最近的树上吊着一身着奴役服饰的人,口吐白沫,却还留着一丝气息。
岑玉说不亲自杀人,就一定不会让人死在自己手里。
季无道刚要抬手去点那人的哑穴,岑玉便笑着看向他,道:“哑穴我早便点了,他经脉已断,你放心下手便是。”
“我想不明白。”季无道回头来看向岑玉那张温润如玉的脸,道,“你下山以后,必是要动手杀人的,为何还要怕此时脏手?”
岑玉抬眼,轻笑了声:“我不是怕。就是下了山,我也不会自己下手。”
江湖上有人用假脸,有人用假名,像岑玉这般将心思完全隐匿,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不多见。
“你上次所用的西域奇毒,”岑玉倚在石桌边,端起瓷杯抿了口清茗,继续对季无道说,“再赠一瓶给我。”
季无道说:“我给过你一次,若是再给,我阿姐会问我毒的去处。”
“你又为何要怕她?”岑玉又笑,“你倒是奇怪,明明北月门派的少主是你,你却处处要听你姐姐的话。”
“我……”季无道本想再解释一句,对上岑玉那双含笑却无情的眼,便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只是随便听听,并不会真的往心里去。
他扭回头,狠狠地闭上眼,指间夹着的松针不动声息地飞出,全数扎进了被吊着的那人的心脉之处。
“毒我隔日给你。”他说。
岑玉眉眼一弯,又颔首去吹那茶水的热气,摇头笑道:“难怪你要受制于你姐姐。”
季无道指间还剩的最后一根松针直直地飞向岑玉的心口时,后者也只是无奈地笑笑,以手中的瓷杯挡住了松针。
“我要是你,就在门派中收拢人心,然后杀了你姐姐。”岑玉说。
季无道说:“可我不是你。”
岑玉垂下眼笑:“我也不是你。”
季无道从岑玉手里拿到了阿姐派人送上来的门派信物。他并不清楚信物是如何到岑玉手里的,送信物上来的北月弟子他也不曾见到,也许送完东西后便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