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2 / 2)
后来,入了秋,入了冬,他成了这里的常客。
那些老酒馆的常客们,总爱在不顺心的时候登门买一杯烂醉,喝到酩酊失态,满嘴胡话,再继续回去过他们不顺心的日子,郑飞鸾的这杯酒却不一样。他总是神昏意乱地登门,压着Omega大肆宣泄一场,把所有烦闷连同记忆通通抛下,再恢复清醒,去追求他青云直上的事业。
Omega没有怨言,就像根植于苗圃的一株花,日复一日,只等着他来。
为他盛忧,也为他凋谢。
他在这儿的时候不怎么说话,可Omega很喜欢跟他聊天,事后洗完澡,会亲手绞一块热毛巾,一边帮他擦拭身体,一边温温软软地念叨些什么。
偶尔,Omega会拿来新买的商业杂志,翻到刊登着郑飞鸾专访的那一页,夸他的照片拍得好看,问题也答得漂亮。或者捧来一本诗集,说昨天读到了一首喜欢的诗,有倦鸟,有水岸,倦鸟栖岸,正巧与他们的名字相配,然后笑着说:“你看,你是倦鸟,我是水岸,你啊……注定要来我这里休息的。”
那一抹笑容浅浅的,幸福的味道藏在眼底,盛满了,只肯露三分浓淡。
积雪化开一季暖春的时候,Omega得了一场胃病,腹部急痛,苍白着面孔吐得昏天黑地。
他以为呕吐是有了孩子,没顾得上去医院,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家,忍过了最难熬的疼痛,甚至生出了一丝奢侈的希望。
他躺在郑飞鸾身边,虚弱地蜷成一团,伸出手,试探似的、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
“飞鸾,我要是怀孕了,你会喜欢吗?”他流露出了期盼的神采,“如果……如果我生下它,带着它去见你,你会认出我们,然后……接纳我们吗?”
郑飞鸾想立刻点头,抱紧他,说当然会,我要把你们捧在掌心里,呵护着宠一辈子。可是在被封存的记忆里,他犹如一具丢了灵魂的空壳子,麻木不仁地坐在床头,沉默不语,没给Omega任何回应。
于是,Omega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没关系……”
他动了动唇角,笑得苦涩而勉强。
许久,他往郑飞鸾身旁挪近了一些,偎着他的手臂,小声呢喃道:“飞鸾,你别为难,我……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暖春过半,大病初愈,Omega迎来了凶猛的发情期,而属于他们的那个孩子,也真的随着发情期一起来了——是个命途多舛的女儿,从孕育到出世没受过亲生父亲一点照拂,就像郑飞鸾后来知道的那样。
当时,久盛的第一座海滨城堡还没走下图纸,郑飞鸾肩负压力,整天忙得废寝忘食。
他一直以为自己那段时间住在酒店套房里,可记忆给了他另一个答案:他陪在发情的Omega身边,连续一周,整整七个夜晚。
却也只有夜晚。
因为白天,他依然是与Omega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在黎明到来前,程修会想方设法带走他。那时Omega的身体还是酥软的、滚烫的,烧着一炉子扑不灭的炭火,红潮满面,又那么孱弱无力,时时刻刻需要被填满,离开Alpha哪怕一秒都不能活。
他第一次看到惯于隐忍的Omega被可怕的情欲碾碎了尊严,跌在床畔,拽着程修的袖管不松手,凄厉地哭出声音来,哀求他网开一面,别在这个时候夺走自己的Alpha。
程修红了眼睛,连连跟他说对不起,却到底守住了理智,没有心软。
房门在面前关上了,隔着一层薄铁皮,郑飞鸾听见Omega在里面一声一声叫他的名字,哭腔浓重,还绝望地发着颤。
然后,就是长达二十小时漫长的分离。
发情的Omega怎么能离开自己的Alpha整整一个白天?
郑飞鸾不知道。
没有人舍得尝试,从来没有。
Omega是怎样独自熬过那七个白天的,郑飞鸾迄今不得而知。他的记忆从凌晨两点开始,推开那扇门,会看到Omega裹着一条湿淋淋的毯子,无声无息地蜷伏在过道角落,目光涣散,气息奄奄,要被Alpha抱进怀里很久才能缓过来。
到后来,Omega开始频繁陷入昏迷,根源竟是脱水和饥饿——存放在冰箱里的浓缩营养液,他连一支也没给Omega喂过。
发情期的Omega比玻璃更易碎,全靠Alpha悉心照料才得以熬过艰险,但寻偶期残缺不全的智力使郑飞鸾根本完成不了这样的任务,唯一能帮忙的程修也在白天被差遣得脱不开身。直到第三天,程修发觉Omega面色苍白,体格虚弱得骇人,打开冰箱一看,营养剂居然原封未动,才慌忙拆开几支,匆匆灌进了Omega嘴里。
谁也不敢相信这场兵荒马乱的发情期,真的在Omega腹中留下了一条顽强的小生命。
这个孩子被Omega视若珍宝,一天一天呵护着成长起来。她平平安安度过了六个月,长出了手脚,会动弹,会翻身,乖巧听话,从不闹腾……然而,就在初秋的那一天,她遭遇了幼小的生命中最大的一场劫难。
她从国外归来的Alpha父亲,知晓了她的存在。
她变成了一窝见不得光的蛇鼠虫蚁,要被赶尽杀绝。Omega护不住她,只能怀着她,提心吊胆地躲藏在城市夹缝里,白天不敢抛头露面,夜晚不敢安心入眠,躲一天是一天。
这个孩子最终出生在了去年的圣诞节,那天,猩红的床单洇透了Omega的血。
……
是他做的。
都是他做的。
从两年前大雨滂沱的夏夜开始,记忆呈现给他的每一幕画面,都是他洗脱不去的罪名。
郑飞鸾望着手中那枝洁白的铃兰花,心脏骤然绞痛。胸腔闷得厉害,肺里的空气被一股脑挤空了,任他怎么大口呼吸都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