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报应(1 / 2)
听罢, 林爹爹忍不住笑了出来,转身从多宝架上拿了一个匣子递给女儿。
林黛玉呆呆的接过来:“打开么?”
林爹爹瞧女儿这可爱的模样,笑意愈发加深,眉眼弯弯:“打开看看。”
林黛玉云里雾里的打开, 一望之下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晶晶亮:“紫鹃的身契?您怎么会有……”
“你记挂着的事, 爹爹自然也会想着。”虽然女儿没提,但是为人父的该想在前面。
之前林黛玉囤积那些东西做什么,林爹爹略想想就猜到了。他也知道这女儿不是个为了金银之物囤积居奇的人。他放任,不过想着若事态照梦中发展能多条路, 若有改变, 最多也不过赔点银子的事儿不算什么。
林黛玉乐不可支的翻看匣子里的文书,不仅仅是紫鹃,他的父母兄弟一家全都在:“父亲如何得的?”
“山人自有妙计。”林爹爹卖关子。
其实, 说起来, 还是上次贾母带贾政到林府前赔罪闹的。那时候,林爹爹被那操作整得一头火,灵机一动便使坏命人去寻了贾赦, 如此这般的帮他谋划了一下,既把场面闹得更难看, 也趁机拿到了紫鹃一家的自由。
而受惠的赦大老爷一边开心于咸鱼翻身, 一边也对他这妹夫手段心惊, 所以一直很上心的惦记着承诺, 并急于兑现。正因如此,之前王熙凤使绊子才教他那么生气,好在最后儿媳妇老实了,他老人家也顺利的拿到了身契,圆满的完成了交易。
赦大老爷不知道的是,其实王熙凤并不曾真的给她使绊子。凤姐儿那样聪明的人,知道赦大老爷要紫鹃一家立刻就能明白那里边是林家的意思,当时那种形式,她必定放人示好林家。
然而,在他们中间,有个非常讨厌王熙凤的邢夫人使了手段,借着公公与儿媳的身份局限,在中间挑拨。不过,这些聪明的凤姐儿现在也大概猜到一些,为此她狠下功夫的讨好婆婆。而她王熙凤下力气讨一个人喜欢,就没有不成的。
这些,和这里无关,暂且按下不表。
“谢谢爹!”林黛玉很开心,当珍宝一般抱着小匣子。
林爹爹见女儿这么开心,心里那点遗憾也就放下。
其实,这些身契,林爹爹早几日便得到了。只是他想着再过一个多月女儿就要除孝了。虽然他觉得这事挺好,毕竟女儿镇日打扮得太过素净也不好,得教她像个平常姑娘一样色彩鲜亮,可是他想也知道女儿那日必要再伤心一场。他心疼女儿,便想留着这个惊喜在除孝那日再拿出来,如此便能分散女儿的注意,教她不要沉湎于丧母之痛。
不想,贾元春突然出事惹得林黛玉心急如焚。
林爹爹自然不能再藏着便提前拿出来哄女儿高兴了。
“快去告诉紫鹃吧。”
想来那孩子在林府里也是忧心家人的,偏又不能说。
林如海有些自责。
林黛玉兴高采烈连忙回房找刚刚被自己以绣香囊为由支开的紫鹃。
“紫鹃。”林黛玉脚步轻盈,语调轻快。
正绣花的紫鹃闻声抬起头,只见自家姑娘满脸掩饰不住的欢快,也不由得笑了:“姑娘遇着什么好事儿了,这样高兴?”
“是天大的好事儿。”林黛玉将手中的匣子递给紫鹃,“你打开瞧瞧?”
紫鹃很没多想,很自然的放下手中的活计,接过匣子,打开。
一望之下,她瞪大了眼睛,猛地抬起头两行热泪滚落,哽咽唤道:“姑娘……”
林黛玉知道她是喜极而泣,心里也是开心,却还是跟着红了眼眶:“下面还有。你再看看。”
紫鹃疑惑着将匣子放在几上翻看,越看心里越是翻腾,很难受,很想哭,又很开心。
说起来,偌大的一个贾府,作为家生子的紫鹃,情况最为特殊,唯一一个和她相似的是史湘云身边的翠缕。
在林黛玉来到贾府之前,贾家老太太最疼的不是她几个孙女,而是娘家的侄孙女史湘云,隔三差五的便要接其到碧纱橱里小住几日。当时,老太太也是嫌史家跟着伺候的丫鬟不中用,特特将她身边的二等丫头翠缕给了史湘云。
照理说,主子做主把她们给了两位姑娘,她们便是姑娘的人,该奉姑娘为主,一生一世跟着她。可是,她和翠缕两个都不是打外面买回来的丫头,而是贾家的家生子,她们爹妈兄弟都在贾家,甚至她们的户籍身契也都在贾家。姑娘们小还好,大了可怎么办?没听说带着别人家丫鬟嫁人的!
翠缕那样天真的性子,尚且会愁,更何况紫鹃?
可现在,她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从这一刻起她就真的是林家人了。
“姑娘……姑娘……”紫鹃并不是笨嘴拙舌的人,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一遍遍的唤姑娘。
“这些你收着。”林黛玉对紫鹃说,“找时间,回去你问问你爹爹妈妈们有什么打算。林家有几个小铺子,你回去问问你哥哥愿不愿意去跟掌柜的学学,将来在外也好顶立门户。”
紫鹃听林黛玉叫她收着,下意识的当做是与平常一样的保管贵重物品,再听后一句品出不对味儿了,脸色一变:“姑娘……要放我们出去?”
“你想留在我身边自然是可以先留几年的。但你总是要出去嫁人的呀,早日脱籍了才好。将来你哥哥在外面出息了,你就享福了。”林黛玉很是憧憬。
“我不想嫁人。”紫鹃认真的看着林黛玉,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见决堤之势,“我只想一辈子陪着姑娘。”
林黛玉为紫鹃仔细想了小半年了,什么没想到?
对紫鹃这样的反应,她轻叹了一口气:“好紫鹃,我知道你的心意。若你与我差不多年纪,我们自然要一辈子不分开的。可我太小了,等到我……”
嫁人这种话,林黛玉害羞得说不出口,顿了一下,直接跳过去道:“那时候,便误了你的青春了。那你可怎么办?”
贴身丫鬟在姑娘出嫁后,多数成了姨娘。这几乎是潜规则。林黛玉自幼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没觉得是什么问题,若是叫她从贴身丫鬟里挑一个,她必是要挑紫鹃的。
可是,林黛玉才八岁,紫鹃却马上就要及笄了。
照理说,紫鹃现在的这个年纪就应该开始相看准备嫁人了。
而等到林黛玉能嫁人,紫鹃已经二十多了,倒时即便是林黛玉愿意,她的夫婿愿不愿意呢?
紫鹃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
“嫁人有什么好?”紫鹃笑道:“便是良家妇女,嫁过去,不过三夜五夕,也就丢在脖子后头了,然后就是吃酒、赌牌、打老婆、逛窑子!没钱倒还好,但凡有俩骚钱儿就要学人大户人家纳妾养小老婆!而我呢,闲的时候,上伺候老儿下伺候小儿,但凡一点儿不周到就要遭殃,还要洗衣、做饭、织布针黹;忙的时候就更不得了,还要下地当牛使!明明干着更多的活儿,却得把好吃的好喝的给丈夫、给老人、给小孩子,然后自己吃糠咽菜!此为,贤惠!”
林黛玉瞠目结舌。
她被紫鹃描述的这种生吓到了,但是,好像真的又无法反驳。
她忽的想起梦里紫鹃对她的未来也是看得十分透彻。
紫鹃知道她最好的结果是嫁给贾宝玉。她为老太太一直不为她和贾宝玉做主而着急。她甚至猜到若老太太不在了,她会被嫁出去,然后夫家必定会欺负她没有娘家人。
事实证明,最后不中,也不过是她没想到最坏的地步罢了。
可是,真的是她没想到最坏的地步吗?还是不能说?
她掏心掏肺的说那些,对贾宝玉都一笔带过,可是对老太太的作用却是再三强调。
不得不说,林黛玉这是猜到紫鹃的心底里去了。
虽然老太太表现得很疼林黛玉,也对金玉良缘表示了不支持,还话里话外的将林黛玉和贾宝玉看做一对儿冤家,可是再如何的暗示,也没有真正的过明路为他们定下婚约。
有些话,是紫鹃烂在肚子里也不敢说的。
那就是,她觉得在没有林黛玉之前,老太太是打着教贾宝玉和史湘云凑成一对儿的。有了林黛玉,老太太立刻弃了史湘云,虽然后来史湘云还时常作亲戚走动,可老太太对史湘云已经不上心了,不仅不关心她的日常起居,对史湘云在史家干活干到三更天也不见过问。
所以,紫鹃很担心有朝一日,有了更好的选择,老太太也会像弃了史湘云一样弃了林黛玉。
可她不能说,甚至意思都不能透露出一分一毫,唯一能做的便是向天祈祷是自己多虑了。
“倒是跟着姑娘,吃得好穿得好,心里也开心,比什么不强?”紫鹃不知道林黛玉心底的震动,凑到林黛玉跟前,将匣子塞到她手里,笑道,“所以,姑娘收好这个。从今儿开始,我就是姑娘的了。我要一辈子赖在姑娘身边。吃你一辈子。喝你一辈子。”
林黛玉看着耍赖的紫鹃,好笑的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要留在这儿便留着。”
要是嫁得不好,她也不能放心。不如先依着她,回头仔细瞧着,说不定遇着好的她自己就想嫁了。
林黛玉打开匣子,翻出想要的:“只是,你家里人的文书,你要拿着。你爹爹妈妈那里,也要去问问。若是他们有什么想法,你也要教我知道。我这边也好安排。”
紫鹃这次倒没有异议,她双手接过来,仔细贴身放在胸前:“姑娘放心。”
就在林府一片欢声笑语中,薛宅一片缟素悲苦凄凉。
薛蟠在很多人眼里死有余辜,可在薛姨妈那却是痛断肝肠。
眼看着儿子入狱,薛姨妈办法想尽了也救不得之后,她曾去过王府、也曾去过贾府,可无一例外的没有人要见她。
薛姨妈迅速的苍老、消瘦下去。
听闻皇帝定了斩立决之后,薛姨妈登时昏倒,再醒来,好像哭干了眼泪一般,也不哭了,只是如死人般直直的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薛宝钗看得心惊:“妈,明儿你去法场吗?”
薛姨妈胳膊一动,她没说话,只是转动眼珠子看向薛宝钗。
“妈既要去法场,便要养好了身子。你先把这碗药喝了。否则,明日只怕走都走不动了。”
薛姨妈目光闪烁,在女儿的搀扶下强撑着起身,将一碗乌黑乌黑的药一口闷下。
就这样,薛姨妈次日睡了整整一日,生生错过了儿子最后一面。
薛姨妈不是个有心计的人,但这样明显她但凡不傻就不可能猜不出来。
于是,薛姨妈怨了女儿。
“他是你哥哥,你怎么忍心他走得那样凄凉?”
薛宝钗低着头:“我是为妈妈好。”
薛姨妈那样的身体状况,去法场看到儿子身首分离的模样会怎么样?
薛宝钗不知道。
她不敢赌。
所以她只能在药里动手脚叫她睡过去。
薛姨妈醒来时,薛家家奴已经将薛蟠收殓。
薛宝钗特意请了入殓师将薛蟠收拾干净,头颅也缝了回去,看起来没有那么骇人了。
可就是这样,薛姨妈看到,还是生生哭得昏死了几次。
之后,薛姨妈不顾劝说,日日守在薛蟠灵前。
薛宝钗眼看着母亲形销骨立,也是心疼:“妈妈如此自苦,哥哥在天之灵瞧着也是心疼的。”
薛姨妈望着女儿,眼神冷淡,仿佛看陌生人一般,她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弧度,冷哼一声。
薛宝钗只觉得心痛得喘不过气来,险些站立不稳。
“你在做什么?你这几天不见人影是在做什么?”薛姨妈冷冷的质问女儿。
在薛姨妈心里,她觉得旁人也就罢了,薛蟠再不好也是女儿的亲哥哥,而且薛蟠对她这个妹妹也是疼爱的。所以,她真的有点为女儿的冷漠伤心了。
“朝廷罚了十倍贿银,家里哪有那么多银子?”薛宝钗强忍着心痛辩解,“我这几日为这个忙得……”
薛家本就大不如前,那些贿银已经占了府里流动资金的大半,如今又要罚十倍,他们哪里掏得出来?更何况,朝廷还要限期缴纳!
可是也不能不掏,若是不掏朝廷会强制执行,会抄了薛家补银子。到那一步,就真的是彻底完了。
偏偏薛姨妈一心沉溺于丧子之痛,完全不管事。
于是,所有的压力就全都压在薛宝钗稚嫩的肩膀上了。
薛宝钗就算心性成熟一些,也还是个孩子,她顶不住这么大的压力。她也很委屈,很痛苦,然而,她的母亲却在怪她。
这不,她刚说一句,薛姨妈便打断她的话:“够了!莫在你哥哥面前说这样的话!”
薛姨妈不愿儿子听到这种好似埋怨一般的话。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回儿子。
薛宝钗气苦得直掉眼泪,也不想再说什么,抹着眼泪便走了。
薛姨妈见女儿气得哭了,心里也怪难受的,甚至止不住的后悔。可是,话已经出口,她也收不回来了。
薛姨妈不管事,不知道如今薛家的苦。为凑足罚银,薛宝钗已经开始变卖店铺。
可商人坏啊,眼看着薛家遭殃,他们大发死难财,死命的压价,市场价值三千两的铺子,能卖到一千两就算是对方大发慈悲了。
而且,府里的奴才们,也开始人心浮动,对她这个小小年纪的姑娘不怎么放在眼里。
薛宝钗一面弹压刁奴,一面努力筹银,还要顾忌着母亲的身体,不可谓不累。
而王家,身为她嫡亲的舅舅,她万般无奈的求上门去,舅舅找借口不见,舅妈拿一千两打发了她。王熙凤更可恨,直接将之前她送的三千两还了回来。
可就这样,她还要面对至亲的指责和不理解。
她怎能不哭?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日。
一向冷冷清清半个吊唁之人也无的薛宅忽然毫无预兆的热闹起来。
薛宝钗远远地就听到声音洪亮的假哭声。
而且,还有些熟悉。
他脸色一变,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嫂嫂年纪轻轻就遭逢这样的变故,薛家以后可怎么办啊?”
薛宝钗脸色苍白。
她听出来了,远在金陵的薛家族亲们来了。
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薛宝钗以为这种场景应该在他们扶灵会金陵以后才会发生。
对此,林爹爹摆摆手,轻笑一下:“不用谢。”
“嫂嫂看看蚐哥儿,最是乖巧听话,脑子也聪明,将来一定会做生意挣大钱,也会孝顺你!”
“你家蚐儿才多大?嫂嫂家里急需顶立门户之人,要我说,虹哥儿才最合适!”
“你们家虹哥儿都多大了?养也养不出感情了,到时候还是把嫂嫂家的东西往你家搬,打量谁不知道呢?”
“你说的什么话?虹哥儿过继给嫂嫂就是嫂嫂的儿子了,和我这个叔父有什么相干?”
“嘁!哄鬼呢!”
“嫂嫂,蚐哥儿年纪小,教他跟着你长大,将来也有感情,能孝顺嫂嫂!”
……
好好一个灵堂,吵吵嚷嚷,如同菜市场一般。
众人都忙着推举自己的儿子以得到薛家的万贯家财。
薛宝钗垂眸想了想,没有进去,转而向内院走去:“看见香菱了么?”
薛姨妈对着女儿话还多些,对着来势汹汹的族亲们,呐呐不敢言。
叔老爷们也不管薛姨妈,只忙乎着将两个男孩推到她面前,叫她挑选。
甚至有族亲上赶着拍儿子的头:“还愣着干什么,叫妈!”
薛姨妈哪里经过这场面,她慌了,连连摆手:“别!别!别这样!”
“嫂子,大侄子的丧事要紧,你赶紧挑一个嗣子吧!”
“对!对!对!赶紧挑一个!”
在这方面,两房倒是出奇的一致。
“就选虹哥儿!”
“选蚐哥儿!”
昙花一现后,两房又了吵起来,争锋相对,丝毫不让。
薛姨妈本就身体不好,此时听着他们吵闹,又生气,更是头晕。
“嫂嫂快拿个主意吧!”
“是啊!嫂嫂给个准话吧!”
秋风萧瑟中,薛姨妈被逼问得额头上沁出汗珠来。
正在薛姨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有力的支撑抓住她的胳膊。
薛姨妈回头一看正是香菱。
“快!装晕倒!”香菱在薛姨妈耳边如是说。
薛姨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皮子向上一翻靠着香菱倒了下去。
“奶奶!奶奶!”香菱急唤。
薛姨妈双目紧闭作昏迷状。
婆子们听到变故,连忙上来讲薛姨妈背回房中。
“唉唉唉!这是怎么话说的?”
两房人忽见此,都是着急。
香菱上前踏出一步,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两位叔老爷,我们奶奶因为大爷的事伤心过度,身体一直都不好。您二人多担待。”
两位叔老爷看香菱眉间的那一颗胭脂记立刻便了然她的身份,又见她生得十分标志,竟也没有冲她嚷嚷。
香菱略施一礼:“奶奶那里还要奴婢伺候,先告退了!”
“你说,她给了薛蟠了么?”
一位叔老爷忍不住感叹,心中暗暗扼腕。
“你瞧不见她那身打扮么?自然没有!她才多大?之前不就说她在伺候大嫂么?显见的!”
被怼的老爷冷哼一声:“薛蟠是什么人?他还能因为那丫头小就放过她?”
香菱还未走远,隐隐的听到声音,羞恼得满脸通红。
薛姨妈“醒”来,薛宝钗正在房里。
望着女儿不知何时变得消瘦的脸颊,薛姨妈听心里也是一堵,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个坎儿,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宝钗倒是先开口了。
“外面那情况,为今之计,只能先撑着。妈先别吐口,只等过了七七四十九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