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篇(5)(1 / 2)
待元晦好不容易将再次绞成一团的心脏平静下来时,发现对方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犹豫地开口:“你不认识吗?”
元晦和非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面对毫无准备的突发事件的惊诧,以及隐忍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惶恐。
非兰不死心地期盼对方能改个口,问道:“你找冉道……前辈,你父亲?你没记错?”
“这怎么会记错?”年轻人道,“你称呼他为前辈,那就是认得喽。”
“等一等。”元晦艰难地开口,“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对方也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哦是的!对不起是我的疏忽……我叫出尘,冉出尘。”
出尘……这个名字简直不要太……
非兰这边比还在断片中的元晦早些回过神来,觉得这辈子的受惊次数都不如这几天多。冉道死了,世上有人能够血洗断水派,断水剑谱这么多年一直在十四弦的手中,冉道有个从没听说过儿子……来呀!来个人告诉我武林盟主和白先生私奔了吧!非兰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
“怪不得你觉得他眼熟,”非兰转向元晦,“我还以为你要搭讪人家……”
这种关头元晦见非兰这厮还说得出玩笑话,有气无力地怒视他一眼。
“我长得和我父亲很像吗?”冉出尘有些欣喜,捧着自己的脸道,“那么说,你们真的认识我父亲?”
非兰想了想,迟疑道:“那你娘不会是……东圣主吧?”
对方更是惊奇:“怎么,你们连这个都知道?”
对啊你怎么这都知道。元晦在满脑子的“这可怎么办要怎么告诉他”中艰难挣扎出来,疑惑地看一眼非兰。
“可否容我们单独商议两句?”非兰对冉出尘说,“我们可能……有要事相告。”说罢不顾冉出尘什么反应,对元晦使个眼色,一把将他拉出隔间。
走出好一段距离元晦才能挣开,他四下看一眼周遭的客人,低声怒道:“你干嘛?这不是更让他起疑吗?”
“嘘,没关系,我看这公子性情耿直,不是多疑之人。”非兰让他冷静,沉声道,“元晦,若是东圣主,那可能此人真是冉前辈的儿子。反正迟早要知道,我们不如现在告诉他,省得再生变故。”
“什么叫若是东圣主?那是谁?”
“等下跟你说。”非兰拉着他又往回走,“我们如今势单力孤,而这位公子背后是偌大的东天山。既然冉前辈是他的父亲,现下我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尽数坦白,三人一起调查此事。”
元晦思绪跟着非兰的脚步转得飞快,虽然细节还有些云遮雾罩,但仔细一琢磨,大体理清了思路。很快,二人回到冉出尘的桌前。
对方看上去真的丝毫没有怀疑两人说些什么,见他们回来,立刻起身要走:“商量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出发吗?”
“不,”非兰忙道,“冉小公子,此事先不忙,我二人有要事相告。”非兰示意对方先坐,指一指一旁面有菜色的元晦:“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哦?”冉出尘饶有兴趣地碰一碰元晦,眼睛弯成月牙,“少侠,你是什么人?”
“……”非兰把他拽回来,觉得气氛要渲染不下去了,“这位少侠姓元,单名晦字,是冉道先生的关门弟子。”
“真的?”冉出尘眼睛比刚才更亮了,他露出这种表情,让元晦有一种巨大的罪恶感,就好像给一个孩子编造了根本不存在的礼物,而且冉出尘可能真的是一个孩子。这个认知让元晦更为沮丧。
“是的……我是。”元晦叹一口气,“冉道是我的师父,我是断水派的弟子。”
“可是方才怎么不说?”冉出尘突然警觉起来,眸子像荷叶中心的水珠一般打着转,“你们刚才去商量了什么?”
妈的你怎么突然有了智商?
“我有,断水派……弟子们持有的缎带。”元晦觉得有千万个理由可以证明自己,但是想来想去竟然只只说出这一个,不由得有些惶恐――他怎么可能相信。怎么可能相信元晦的话,怎么能接受他父亲的不明死亡?
明明元晦不是凶手,但是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负罪感,就仿佛是自己谋杀了师门一般。这种情绪在此时达到顶峰,心里有一个黑色的魔鬼,挣脱了束缚着他的绳索,在元晦胸膛里翻腾,叫嚣着“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怎么可能是我的错,怎么可能不是我的错……元晦用手捂住脸,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和别人纠缠。
冉出尘看了非兰一眼,有点疑惑:“有什么问题吗?出事了吗?”
非兰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轻声说道:“他死了。”
“什……么……?”对方懵懵懂懂抬起头,看一眼元晦,“你说什么?他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非兰叹口气:“不是他,是冉前辈。冉前辈遇害身亡,断水派师徒九人,只有他侥幸逃过一劫。就在前几天。”
冉出尘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震惊地转向元晦,似乎希望对方说些什么。
元晦闭上眼睛。
冉出尘一下子站起身,身后椅子被带倒,发出“哗啦”的刺耳响动。因着西域人翠色的眸子,是以眼眶红时异常明显。他揉一揉眼睛,低头看看二人,颤声道:“怎么会?”
元晦有些不忍,但转念想也无力再去顾忌。他把事情经过重新说一遍,可能是说了太多遍有些机械,这次元晦说得比原来要轻松。
说完后,冉出尘仍然许久一言不发,久到元晦非兰都以为这年轻的东天山少圣主下一刻就会恸哭出声。
非兰顺势问道:“冉公子,你是东天山人,此行是东圣主让你来的吗?这么多年过去,为何突然想到来见冉前辈?又为何恰好现在下山?”
冉出尘惶惶然垂下头,被非兰引着重新坐下,这才回答道:“不是……我母亲断断续续一直闭关,也从不让我下山。我是偷跑出来的。”
元晦二人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神色中看出“又多一事”的生无可恋。
“现如今多事之秋,有什么隐患还是事先说清楚。”元晦耐下性子问冉出尘。
对方低着头用筷子敲了敲茶盏:“都是我娘……本来说好我十七岁,学成就可以下山来找爹,但是两年前母亲开始闭关,没有她的允许没有人敢放我下山。我等了一年,直到前些山上不知出了什么事,长老们不知所踪,我就跑出来了。”
“那他们回来发见了,不会着急来找你吗?”非兰问道。
冉出尘神色又有些黯然:“肯定会找,我本来想着这中间的时间足以让我找到父亲,到时候被找回去也没有什么,反正也是早就答应我的事……”
再也没有人说过话,冉出尘被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问了这许多问题,倒也顾不得悲痛,只是神色恍惚,呆坐在椅子上。
非兰对元晦二人说:“如果你们还可以的话,我们谈谈正事。”
元晦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件事太过诡异,现下我二人毫无头绪。”非兰替元晦答道,干脆地反问,“冉公子,你要一起吗?”
冉出尘闻言一愣,沉默很久后才开口,元晦二人也耐心地等着他。
“……我从未见过我爹,”他轻声说,“可那也是我爹啊,我得查呀,要不然,还有几个人会来管呢?”
元晦无疑被这句话刺激得心里不好受,随即意识到出尘此言并没有任何不妥——徒弟们除了自己以外都惨遭杀害,人情本来就薄如纸,十四弦有心无力。还有谁能像自己一样来尽心调查?
或许他只是想知道有更多的因为冉道的死而像自己一样悲痛愤怒的人。十四弦说的没错,自己还做不到对世态炎凉视若无睹。
“那你就跟我们一起喽?”非兰问,“我们三人,调查背后真凶。”
出尘疑惑地看非兰一眼。
“有什么问题吗?”元晦闷声问道。
“他是……”出尘看着非兰,“这位少侠和断水派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渊源吗?可以告诉我吗?这样我们也可以互相信任……”
这一下,桌上的气氛好像比刚刚还要尴尬。
出尘不知者不怪,毫不犹豫地捅破了那一层敏感的窗户纸。让人完全无法作答。元晦眼神微动,又想起十四弦的叮嘱――于是他将头低下,垂下的碎发遮住了眼睛,非兰没有发现元晦的表情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