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1 / 2)
楚驭按着他的手一僵,强烈的酸涩感在胸腔中蔓延开来, 他张了张口, 许久才发出声音:“不会的,我……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元景眼中的惊惧没有因为他的话消减一丝一毫, 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腿, 退到了床的最里面。楚驭好不容易才让他对自己熟悉了点, 见他又要闪躲,不禁有些焦躁, 展开手臂,哄道:“没事的,你信我一次, 听话, 到我这里来。”
元景摇摇头,像是不敢哭出声, 忍泪忍得脸都红了, 如那天早晨一般咬住自己的手腕。楚驭心里重重一痛, 诸般念想尽数抛到脑后,伸手将他捞了过来。元景在他怀里抵死挣扎,压抑着的哭声随之传出:“我不出去,我不想出去!”
楚驭将他的手腕拿下来, 赫然得见上头的血齿印。一眼看过去, 心疼的几乎要滴血。元景不知楚驭心中所想, 他无助的抓着脚上的链条, 在他怀里瑟瑟发抖。楚驭摸着他的手腕, 难受的无以复加,看了片刻,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嘶哑道:“好好,不想去就算了,我就在这里陪你,我们哪都不去了。”
他抱着元景坐了许久,元景哭累了,在他怀里沉沉睡了过去。楚驭怕把他吵醒,一晚上没动弹,及至天明时分,方青过来寻人,他双腿被压得发麻,尤是舍不得把人放开,俯身亲吻他时,元景才恍然惊醒。他昨天被吓狠了,心绪未宁,还有点怕生人,楚驭才要摸摸他的头发,他就躲开了。下床时险些被那根拴在床柱上链条绊了一下。
楚驭看着他慢吞吞地将铁链挽在自己臂弯上,链条太长,他一放手,垂下的部分便重重砸在地上,他似不堪重负一般,少年英挺的身躯都随之佝偻了些。楚驭手指一动,不自觉摸上了腰间佩刀,停留了一瞬,便悄无声息地松开了。
为着这个事情,元景再见到他时,一言一行都有些躲闪。有一回看窗外看得出神,见他一来,立刻抱膝而坐,不再去看了。楚驭不敢逼他太甚,只得在一旁陪着他。如此枯坐了一月有余,元景对他的态度也未见丝毫转圜,不过他最近又迷上了写写画画,日子过得倒也不寂寞。只是他作画之时,都不许人靠近,楚驭每日过来,都只能隔着一面纱帘,远远看他一眼。书房中常常静的可怕,除了铺纸研磨之声以外,偶尔还有一丝叹气之声。小柳观楚驭的神色,忽然有些敬佩起自家小皇帝,朝纱帘后那个泰然自若的身影望了一眼,悄悄退了下去。
春风渐暖,沛国公世子容锦摆宴蓝桥云英楼。楚驭在诏前军中之时,就与他关系不错,宫变之后,也是他头一波站出来以表忠心。帖子送到摄政王府,楚驭少不得要给他这个面子。只是他心情烦闷,酒宴之上只是一味喝闷酒,无什么说笑狎伎的闲心。众人醉饮了一场,酒劲上头,也不管他还在旁边郁郁寡欢,一味搂着女人玩闹起来。
容锦唤了四个貌美的胡姬少女,去给楚驭斟酒解颐。自己坐在女人堆里,皱眉道:“瑶珠呢?”坐在他身旁的那个雪肤细腰的舞姬嗲声道:“世子就只在意瑶珠妹妹,真叫人家伤心。”容锦四下探看了一番,始终寻不见心中佳人,有些不耐烦道:“瑶珠呢!”舞姬们听他像是真生气了,也不敢再调侃了,一名舞姬娇声道:“今儿是神女庙上香祈福的日子,瑶珠妹妹一早便去了,说是要在那边斋戒三日才回来呢。”
容锦不悦:“她不知道我今日开宴么?”那名舞姬以扇掩面,笑道:“知道是知道,但世子晓得瑶珠妹妹的性子,她想要去,谁又拦得住不是?”容锦一时没有说话,只是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近旁一人高声笑道:“世子爷这番大张旗鼓的,原来不是为了跟咱们聚聚,是为了见自己的心上人。”容锦笑骂了一句:“爷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然而眼中失魂落魄之色却是瞒不住人。他的好友隔空将手上的扳指砸到他杯子里,扯着嗓子道:“一个乐坊舞姬罢了,你要喜欢,只管将她娶回家便是。”不想这一句正中他的心思,容锦叹道:“你当我不想么?”
说者无心,楚驭听在耳中,心头为之一动。思索了片刻,苦笑着将金杯端起,一饮而尽。
容锦闷坐了一会儿,还有点不甘心,抓了近旁一个舞姬问道:“瑶珠为何每个月都去,你莫要骗我,她真是去上香的?”
那个姬人魅声道:“咱们哪里敢骗世子爷,是那神女庙的奇景难得一见,诓的瑶珠妹妹总往那跑。”容锦还没说话,近旁一个醉醺醺的人便道:“说的可是神女庙云海莲心的奇景?”那名舞姬笑盈盈道:“回公子,正是。”
几个年轻的公子哥儿没听过这桩故事,闹着要她说来听听。那名舞姬被人推到中间,行走之时,浑身钗环首饰叮当作响,引得楚驭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名舞姬见他幽深的眼眸看着自己,脸颊顿时就红了,冲他羞怯一笑,这才与众人说起故事:“据闻数百年之前,有位瑶池金仙游历人间,路过泰山脚下,与一年轻侠客相逢。神女爱慕他的风采,委身于他,相伴左右。十余载过去,侠客成了天下闻名的大侠,连人间的皇帝也想招他入朝为将。神女通晓天机,知他这一去,日后千难万险,再无归路,极力不允。
可侠客受人挑唆,去意决绝,几次三番争吵之后,神女心灰意冷,就此仙去,临别之际留下一个方盒。侠客性情高傲,见爱妻不辞而别,只当她背弃自己,心中虽然痛苦万分,但从不与人言说。转眼数年过去,侠客位极人臣,却始终未再娶亲,身边所伴唯长剑白马尔。
然而世事易变,因着朝中党羽之争,他牵连在内,一夜之间,沦为囚徒。在一个秋风萧瑟的季节,皇帝送来了一杯毒酒,他临死之际,祈求见一见爱妻所留之物。
盒身未染纤尘,碰在手中,轻若无物。侠客抚摸方盒,思及爱妻音容,已是悲从中来,启开一看,只见里面置着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片片莲瓣上流光溢彩,绘的尽是两人从前的往事。侠客一见之下,放声恸哭,泪水落在莲心之中。莲花砰然碎去,徒留下一颗如血红珠。
侠客靠着这枚红珠,假死一场,逃过此劫。醒来思及过往,方觉如梦成空。他回到当年两人相逢之地,修建庙宇,塑立神像,在池中种满莲花,祈盼与爱妻相见之日。后有一游方高人来到此地,见他虽为凡人,身上却有仙气。一探之下,方知因由。
原来神女将一缕仙魄藏于莲中,盼他念及旧日情意,及时回头。不想侠客性傲至此,自她走后,便将那方木盒置于高处,也藏进了心底,从未开启过。再见之时,已为穷途末路。这才使得仙魄耗尽仙力,为他化出一枚起死回生的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