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2)
从蜀地出发去晋阳,行程近千里,走了几个月,进入渭南时两人盘缠用尽,龚美决定先停留几个月,接些活计攒下盘缠再前行。
他们投宿在城中一位婆婆家中,龚美外出时,刘娥便帮婆婆做些家务。这一日,她忙完了手中的活,闲来无事,好奇心起,便出门去街上看个新鲜。
远远地听到街上吵吵闹闹,凑上前去,原来是一队官兵在驱赶街上行人,几辆马车从城外驶了进来。
那几辆马车极为豪华,其中一辆上面插了一面旗子,上写忠武节度使几个大字。听旁边人说,她才知道这是忠武军节度使潘美的家眷回来省亲。
对于节度使这个官职,刘娥虽知道是极大的官,可如此大的阵仗,哪里是华阳那种偏僻之地能看到的?她好奇的看着那些马车,却见到其中一辆的车帘轻轻撩起,里面露出一张少女的脸来。
那少女跟她年龄相仿,长相也算清秀,却带着一股趾高气昂的气势。她瞧见了刘娥,看着那身打着补丁的旧衣裙,嘴角露出轻蔑的一笑,便将那车帘放下,似是怕污了自己的眼一般不屑看。
明明同是花季少女,可因了家世地位不同,便天上地下无法相比。刘娥看着那马车渐渐远去,心里第一次意识到人有高低贵贱之分,正是少女心思敏感的年纪,被那车上的少女一番菲薄,自是不舒服的,便失了看热闹的兴致,拐进旁边一条巷子。
这渭南县城虽不大,却也是上千年的古城,她绕来绕去,竟然迷了路,不知走到哪条街巷中,路过一处院落时,听到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念得正是《千字文》。她当年只学了一半的《千字文》,便没有机会再念下去。如今听来,既怀念又失落,不由自主的趴在门多听了几句。
正在门口听着,一位管事模样的人走过来,见她穿的寒酸,还以为是来乞讨,开口便要赶人。小刘娥瞧着那院中有打扫的婢子,灵机一动,忙问这里可召下人。
那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似乎觉得她太过年幼了些,不过被她再三恳求,加之佣金又低,这才答应下来,让她明日一早换身干净衣服过来干活。
她忙道了谢,欢快的回到院中,待晚上龚美一回来便跟他说了此事。起初龚美担心她年纪太小在外被人欺负,经不住她软磨硬泡才答应下来,再三叮嘱她要小心。
第二日刘娥早早的来到那学馆,因她年纪小,被安排的也是些烧火打扫的简单活计,倒也不甚繁重。偶尔得了空,她便跑到学堂旁偷偷听先生授课,只是未经启蒙,又多年没有碰过书本,听那些古语如同天书一般云里雾里。
这一日,她在窗外扫着地,一边听着屋内先生在讲论语。因没有书念,她听着那些似懂非懂的词汇,却不甚明白,不知不觉就琢磨的入了神,等面前出现一个人,险些撞到人家怀里才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在人家脚上扫了半天。
她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却见一年轻书生站在自己面前,忙躬身赔礼,生怕此人将这事说与管事听,她这差事便做不得了。却听那人轻轻一笑,戏谑道:“我看你在这学堂外扫了许久,地都要被扫去一层,却没想到连人的脚也是要扫的。”
刘娥看他那身衣袍料子是上等,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被他这么一调笑,脸腾的就红了,支支吾吾道:“公子恕罪,奴婢是听得入了迷,才……”
“哦?原来你在听先生授课。”那人顿了一顿,眼神似乎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问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听得懂四书。”
刘娥不知他这话是何意,仍不敢抬头,摇摇头回道:“幼年只学过几个字,自然是听不懂的。”
那人得知她是为了听书才来这当了佣人,许久没有说话,她偷着抬头又看了他一眼,面前这公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看着跟龚美似乎年纪相当,脸上却多了些桀骜不驯,只见他一笑:“难得有如此好学的丫头,你且先用心打扫,待做完活去后院找我。”说罢转身慢悠悠的走了。
刘娥听他这样一说,不只是何意,心不在焉的打扫完,斟酌再三终是去了后院。这学馆极大,前院是供启蒙童生授业,后院则是专为准备科举的书生所备,因不喜喧闹,是以管事不许她来这院中。
刚一进院,她便看到方才那公子站在廊下冲她招手,忙快步走过去,他领她走进一间书房,这屋子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却满满当当摆满了书,她看着这一屋子的书,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进到宝库一般。
那公子抽出一本书递给她,她接过一看,上面写着论语二字。只听他说:“你初启蒙,便先从这论语开始学起吧。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便来问我。”
刘娥抱着书惊讶的看着他,问道:“公子为何要赠书于我?”
那人淡淡一笑:“这些年兵慌马乱,已经没有多少人肯读书了,就当我与你有缘,做回善事吧。”他想了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我叫刘娥。”她赶忙回道,想了想又问:“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那人一笑,神秘说道:“若是你学得好,我再告诉你。”
刘娥抱着那本书爱不释手。纸笔对于穷人家是奢侈之物,更不要说这印制精良的书册了,她对这人心存感激,眼珠一转,使出那拿手的撒娇手段,甜甜一笑道:“若是公子不嫌,我便以师父相称可好?”
她从小寄人篱下,练得一副察言观色的本领,料定那人肯赠书,定是个心善之人,不会嫌弃自己身份卑贱。若是他不答应,自己也不会损失什么,若是答应了,那便白白捡来一个师父,是天大的好事了。她见那人一愣,还没有来及推拒,抢先一步躬身施了一礼:“拜见师父。”
那人闻言一笑:“没想到竟是个如此机灵的丫头,也好,以后你便叫我师父吧。”
刘娥没想到竟然从天上掉下来个师父被她捡到,抱着书兴高采烈的回了家。龚美见了,问她发生何事如此高兴,她却摇摇头没有说。若是被他知道,定又要为自己担心惹出什么事出来,只说在学馆中学了不少字。
这一晚,她就着昏暗的油灯看着那本论语,字是认得大半,可道理却不甚明白,她将那些不懂之处一一记下,第二日忙完学馆的活计便又去了后院。
师父果然在那书房中,将她那些问题细细解答,还引用了许多典故。刘娥听了,顿时茅塞顿开,佩服之余觉得他定是十分有本事的人,不仅书读得好还颇有耐心,能说出这么多故事来,于是对他更加崇拜。
师父似乎是住在这学馆中,她问起他家在哪里,他说就在城中,只是因为最近准备科考才来这里静修。见她不懂,他便跟她解释这科举种种,最后惋惜说道:“可惜你是女子,不然如此聪明,说不定也能考个进士回来。”
刘娥不服气的小嘴一撅,歪着头问道:“女子又如何?师父前日还说过孔圣人时有才女南子,唐时有那参与朝政的上官婉儿,莫非忘了不成?”
师父一愣,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倒是记得清楚,不过几日就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只怕不用两年,为师便说不过你了。”
刘娥听了,怕他不快,忙笑着拉着他的手撒娇说:“师父哪里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怎敢在师父面前卖弄?”
师父拿她没辙,无奈笑道:“你呀,就是这张小嘴跟涂了蜜一样。”
这一日,刘娥打扫完院子来到后院,却发现师父屋中多了一人。她瞧着那人衣着,似乎不像本地人,虽年龄相当,也带了些书卷气,却与师父不甚相同,冷冰冰的不好亲近。
师父见她站在那里,笑着招了招手让她进来,对那公子说道:“这便是我收的徒弟。”又对刘娥说:“来见过潘公子。”
“拜见潘公子。”她恭恭敬敬施了一礼,站到师父身边。
“平仲果然是热心人,在这里备考,还有功夫收徒,只怕你将来要去那国子监任职了。”那人看也没看她,面色淡淡的说道。
“你就会取笑于我。”师父笑了笑说:“我即将赴京赶考,这孩子怕是无人教导,恰逢你此次回来,我便把她托付给你吧。”
“你收的徒弟,却要我来教导,哪里有这样的好事?”那公子这才瞧了刘娥一眼,语气冷冷淡淡,说的话似乎也不甚好听。
刘娥曾听师父提到下个月要赴京赶考,少则两个月,多则半年,若是中了举,怕是留在京中回不来了。好不容易拜的师,说不定就这般没了,这几日心里也是不甚高兴,听到那公子这样一说,便更难过了。
“熙谨,就当我求你帮这个忙。”师父突然压低声音说出这句话,却见那公子面色一变,沉默许久,低声说:“你是疯了不成?竟然在外人面前如此称我……”
师父叹口气:“这孩子自幼父母双亡,身世可怜,想必你也能体谅如此之痛。”
刘娥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只见那公子沉默许久,终是说道:“也罢,我便答应你照顾她几个月。”又对刘娥说:“你明日去城中陈府找我。”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刘娥看那人走远,才对师父说:“师父,您明日便要启程吗?”
见他点点头,心里有些不舍:“师父还会回来吗?”
“自然是会回来的。”他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你且跟潘公子好好学,他虽看似凉薄,却并非冷淡之人,只是有些不喜生人罢了。有什么不懂得,便去向他请教。待为师回来,要考考你这期间学得如何。”
“是,徒儿知道了。”
第二日,她便辞去了学馆的活计,去了城南陈府。虽没有来过,却听说这里是城中大户,而那忠武节度使潘美的夫人,便是陈家的长女。
听闻这几日潘夫人回来省亲,她猜着潘公子应是节度使的儿子。刘娥虽不明白官职,却也知道,节度使是职位极高的武官,想到当初那马车中少女的嘲弄眼神,以及潘公子为人冷淡,她有些忐忑不安,站在陈府门口犹豫许久,才敲响大门。
那门人似是早就知道她要来,给她指了路便放她进去。她从未来过这么大的庭院,一时迷了路,绕来绕去不知走到哪里,正站在长廊上寻思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远远地瞧见一华衣少女带了丫鬟向自己走来。
她一眼便认出这就是上次马车里那位小姐,知道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子,就算不知道府里的规矩,也明白要避让,忙退到一边低了头,只等那少女过去再研究如何走,却没料到那少女在她身边停住脚步,问道:“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奴婢,竟然跑到后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