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1 / 2)
他自己看了看,也意识到走了步烂棋,扶额说:“走神了,能悔棋么?”
我感到好笑:“您自个同自个下的,怎么走不都您说了算,问我干什么。”
他也笑了,似乎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摇摇头,收回那枚棋子,捏在手里。
棋是他自己带来的,云家没人好这个,也不识货,只当这是挺普通的一副棋,黑白子都磨得水亮,柔柔地透出莹润光泽。他拈着一枚藏手心里,沉吟了好一会儿。
我看得出来,他这回不是走神,而是入不了方才的感觉了,才会如此迟疑。正巧我也观得手痒,就从他手心里抠出子来,放在某处:“我觉得该走这步。”
非石非玉的白子在手里盘得久了,被体温捂得温热,落到棋盘上,发出一声低闷的轻响。
晏九抬起眼眸,张了眼棋盘,又牵起笑:“差点忘了,你的棋艺还是从吾这学来的。”
“…………”我是真没记起来,投生这么多回,学的东西太多太杂,什么时候学的,师承的何人,一时半刻真没法捋得清楚。
但他这么一承认我也释然:“那就好说了,我陪你下棋。赢了是你教得好,输了你也没法嘲讽我。”
他又摸了一粒黑子在手里:“有道理,总归你不吃亏。”
我在天宫里大小算是前辈,难得面对一个更老的前辈。现在又顶着稚嫩的壳子,怎么也稳重不起来,见他没有反对,便欢欢喜喜把自己塞到对面去。把棋罐抱在手里,因为只是打发时间,所以也没多少对弈的紧张,还能和他扯闲话:“对了,刚才说到哪里?你跟常彦对赌?”
手指插入冰凉凉的棋子,冻得我一激灵:“说到你俩的交情,上次常彦告诉我,他年纪比你大,就是飞升得晚了些,还得称你为前辈。”
“那是他的自谦之语,”晏九说,“他要是愿意,本来是可以赶在吾前面的。”
我奇道:“他为什么会不愿意?我看他现在当得很是开心啊。”
晏九刚才莫名走了神,有些急躁了,现在算是沉定下来。然而沉定得过了头,一双眼似闭非闭的好像将要睡着,懒洋洋地向我解说:“唔……常彦非是以武力称强,不过他的所长之处比单纯的武力更厉害……你知道他是因何飞升的?”
我:“不不不不知道,快说,这可是天宫三大未解之谜!”
晏九:“…………”
“容吾好奇地问一下,”他谨慎地说,“另外两个是什么?”
“……不知道。”
我俩对视片刻,然后晏九了然地移开了目光,得出结论:“其中肯定至少有一个是关于你的。”
…………尼玛,你刚才是在读心吗?
“既然你不知道,吾也不便直接说明。”他说道,“只能给点提示——他老早就好赌,赌注也比现在要大得很。”
我恍然大悟:“原来常彦是赌神!”
晏九:“……这么认为也不算错,但他本人听到可能会哭的。”
每个时代里,都有游离于纷争之外的出世之人,也有恨不得天下大乱的狂人。晏九是前者,而常彦年轻时颇像后者,兴风作浪起来,比神仙还要快活。后来是实在闹得过了头,险些酿成大祸,才勘破红尘,半顺应天意半被逼迫着去成了仙。
我并不了解那段往事,实际上,我对这是多少年前发生的事都毫无概念。反正自我认识开始,常彦就是个无所事事只会享乐的无为帝君,平易亲人是真,总不干正事也是真——当然,在晏九的描述当中,他那会干的事好像也不怎么正常。
我问他,所以你俩的交情在飞升前就结下了?
晏九笑了一声,不紧不慢走了步棋,说:“交情?我们那会见面可都是想着怎样弄死对方。”
茶冷了,他泼出窗外,又给我倒上热的,“毕竟都是当世名人,就算互不相识,也总要被放在一处比较。哪怕本人并没有这种念头,也总有谁想替我们争个高下。”
他说得充满被牵连的无奈,我却不信:“就算没人推动,你要是遇上势均力敌之人,还能忍住不去试探?”
像我,近些年来修身养性得几乎不会出手,但偶然遇上武神切磋也会手痒。这不是故意挑事,也非争名夺利,就是心里忍不住。说白了,能呆在天宫里的哪个没点傲气,看见比自己厉害的肯定想上去比试一下。
这点上文神武神都不例外。
晏九说:“当然…………忍不住。”说完,连自己也失笑了。
“吾窥探人心,而他洞察天意,交起手来难分胜负,朋友易得而敌手难求。来来往往,慢慢地就夹上了真实杀意。”
当时他有个很好的朋友,再有了常彦这个很好的对手。正事之外就想着要怎么整垮对方,偶尔遇见了问候都夹枪带棍,年深日久,竟也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虚伪情谊。
更想不到千年后,曾经的朋友不在了,与常彦的虚假友情却维系了下来,到我看见之时,还以为他俩一直这么哥俩好呢。
“换作当年,吾也想不到现在会是如此的情景。”他低声说,“敌人变作了盟友,而朋友…………”
他又放下一枚黑子,黑子比白子更显光润,表面仿佛裹着一层清浆,成色很美,显得指尖雪白无暇。
他走得漫不经心,然而杀机隐现于棋盘方寸的天地内,我于棋艺上不算高手,虽是消遣也感到不小的压力,不知不觉就收起了轻松心态,凝神以对。
“所以你们斗了很多年,然后现在换作对赌来分输赢么?”
“那是他的爱好,”晏九一本正经说,“吾是勉强配合的。”
我:“讲真,我不信。”
我又很好奇他们赌了关于奚南君什么事情,她这么个不爱惹事的性子,常彦竟然也能挖掘出亮点来,真是不可思议。同时心里想,要是给奚南君知道了还有这事,恐怕能闹得常彦好多天不得安宁。
“没什么,”他轻描淡写,“其实与她并没有直接关系,不过那次是常彦输了,还输得极惨,才让吾印象深刻。”
我:“…………”
我联系前文沉吟许久,斟酌着问:“大先生,您老实说,那次是不是您第一回赢他?”
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