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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若深梦(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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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瑾醒来时,黑暗的苍穹,已经慢慢地转成了鱼肚白。

殿内还点着灯,殿门刚刚被人掩上,带起了一阵清凉的风。

云瑾躺在床上,默默地望着走出殿门的那个背影。他的脚步声脚步声很轻、很慢,渐渐远去。但突然又停下来,又渐渐地靠近了殿门。

有人轻轻的推开门,走进来,又轻轻的将门掩起。

他的脚步声更轻、更慢,走到她的床头,看见她睁着的双眼,他微微笑着,轻抚着她的脸。

“醒了?”衡俨轻声问。

云瑾望着他,他的脸有些干涩。她伸出手,摸到了他青青的胡茬。

他一定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阖过眼睛,就这样守着她,看护着她。

“天色不早了,你快去吧……”她晓得他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要做。

她也相信他一定会遵守对她的承诺。

衡俨静静地望着她,似已痴了。

他从怀里摸出挈燕,放在她枕边,柔声道:“好好喝药,很快便好了。”站起来,慢慢地走出殿去。

※※※※※

以雅轻轻地吹着手上的药,递到云瑾手上。以南则从殿外匆匆进来,靠在云瑾耳边,低声道:“皇后派人来请夫人。”

“皇后?”云瑾愕然抬起头。

以南点头,声音依然很轻:“皇后吩咐务必请夫人去。若是夫人有顾虑,先禀知乾极殿也无妨。”

以雅忙道:“那我先去禀告皇上?”

自从云瑾中毒之后,孙冰日日诊治,吃了一个多月的药,现下身体才稍微好了一些;而当初太后来叫云瑾的情形,仍历历在目。她们两人也学着谨慎起来。

云瑾沉默着,慢慢将手中的药饮得一滴不剩:“我去……”她站起来,对着两人嘱咐:“你们都别跟着,也别去告诉皇上。”

以南有点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以雅取过一条披风,帮云瑾系好。现在八月仲秋,除了早晚凉一些,白日里仍是十分炎热。孙冰也说余毒都清了,可云瑾却仍是觉得身上不自觉地冷。

一名小太监候在外面,云瑾跟着他走。

他们朝着一座宫殿走去,渐渐地,她还听见一阵飘渺的歌声。

越近,歌声越清晰,优美得令人心碎。

可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

这首《古相思曲》的曲子虽是安靖独有的,但词却是出自古乐府。凄凉、美丽,又动人,叙说着一名多情少女对负心情郎的思念。

云瑾叹了口气,轻声问小太监:“这……是谁?”

小太监想都没想,立刻回道:“是简惠妃。”

“简惠妃?”云瑾微微一怔,“你带我去……”

小太监恭声道:“皇后在简惠妃的秋华殿等夫人!”

纗幽兰之秋华兮,又缀之以江离。

云瑾就算不知道这句诗,也晓得春花秋华,该有多美。

秋华殿大门闭着,殿门前空无一人,显得很荒寂。

小太监领着云瑾,推开大门,朝里面走。殿内四处都垂着薄薄的青纱,有些阴凉而黑暗,仿佛终年不见日光。殿里处处都挂着鸟笼,只是现在笼门大开,鸟儿早已不知所踪。

空荡荡的大殿,皇后端坐正中。

她一直都是一个清丽秀雅的美人,今日的妆容也很精致。但不知道为什么,云瑾看到她,觉得她又硬又朗,仿佛当年的太后。

她坐的椅子,上面铺着青纱绣成的垫子,点缀着青翠的羽毛,显得她整个人看来就像是一团柔软的青云中一截枯硬的老松。

云瑾忽然觉得,在宫中做皇后的这些年,她一定过得很不好。

皇后的面前,跪着两个人。

左手边的那个人,身上也是青纱绿羽,垂着头。她脸色苍白,虽然看起来疲倦而憔悴,却还是非常的美丽。

云瑾认得她:“惠妃娘娘?”

简惠妃没有回答,垂下了头。

另外一个人,是皇后的婢女紫鸢。她紧绷着脸,抿着唇,见了云瑾进来,冷笑了一声。

小太监退了下去。

皇后的眼睛盯在云瑾身上,过了一会儿,张开口,冷冷地:“上谕……”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冷漠,但依然坚定有力,她的神情也依然带着尊贵。

简惠妃和紫鸢直起了身子,云瑾也远远地跪了下来。

“简惠妃身受皇恩,仍怀执怨怼,图谋害人。今供认不讳,即刻褫夺惠妃封号,逐出宫去。”

皇后目光在三个人身上扫了一圈,缓声道:“云夫人,坐吧。”

云瑾站起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简令仪,”皇后对简惠妃直呼其名,“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简惠妃垂着头沉默了,然后转过头,瞪大了双眼瞧着云瑾,半晌才悄声说:“我……并不是存心要害你的。”

云瑾笑了笑,淡淡地道:“将毒药藏在糕点中,借大皇子之口日日送来。过上几日,我体内积毒分量一深,糕点便可停了,只等着哪一日一杯烈酒相佐,我便会毒发身亡。若不是我那日恰好与五哥多喝了几杯,真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她幽幽叹息:“这样深谋远虑,还不是存心的么?”

简惠妃又垂下头,好一会儿,勉强辩解道:“紫鸢说糕点里是藏红花,你吃了后即便有宠也难有孕,我一时糊涂……我……”。

云瑾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将目光望向紫鸢。

紫鸢却扬起了头,挑衅似地斜睨着她。

云瑾叹气道:“紫鸢姑娘,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害我?”

紫鸢顿时大笑起来,就好像听见了一样天下最可笑的笑话。可她的眼里却充满了怨毒,狠狠地瞪着云瑾,厉声道:“你就是该死!”

云瑾吃惊的看着她。

并不是因为她说的话;而是因为紫鸢这样的态度,显然她已经完全豁出去了。

皇后没有阻止,云瑾默默地凝思着。

紫鸢指着简惠妃,面上露着悲愤之色,声音更大了:“她本是宫中教坊的歌女,你可晓得,这些年来,她在这秋华殿里唱得最多的,是哪一首曲子么?”

云瑾自然想起了方才在殿外听到的“古相思曲”,但是她还是摇头,她并不了解简惠妃。

紫鸢冷笑道:“她唱得最多的,是一首什么樵夫的曲子。”

简惠妃开始抽泣。紫鸢对着她,厌恶地道:“哭什么哭?从前日日吹嘘皇上宠爱你,如今就不会说话了么?”

简惠妃抽泣声更大了,好久了才嗫嚅着道:“我是教坊的歌女,可是皇上力行节俭,宫中甚少有歌舞宴席。那年上巳节,我……我也实在是闷慌了,一个人跑去蓁叶亭……没想到遇到了皇上……”

云瑾咬了咬唇。

她并不想听这些。

没有一个人会喜欢听自己心爱的人同旁的女子相遇相知的故事,只是她知道简惠妃此刻说这些话,必然别有深意。

“皇上一个人坐在蓁叶亭里,似乎在沉思。我闯进去的时候,惊动了他,也惊动了一只翠鸟儿。皇上没有责罚我,只是望着那只鸟朝着天上飞去,不见了踪影,他轻轻唤了一声:青鸟……”

云瑾扭过了头,看着殿中的那些青纱、鸟笼,心头一阵悸动不已。

皇后只是眼皮微微牵动,没有任何表情。

“我心中虽然害怕,却也晓得这个机会千载难得,便大着胆子问皇上:皇上喜欢青鸟么?青鸟是西王母座前的神鸟,方才那只只是普通的翠鸟,”简惠妃说到这里,渐渐平静了下来,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皇上这才回头瞧我,问我是如何晓得的?我说,我是安靖人,入宫之前,常去南郊玩,那里有座蟠桃宫,西王母的像前便有三只鸟儿……”

“我没想到皇上居然就带着我去了蟠桃宫,后来……后来……他常常召我,封了我做昭仪,赐我住在秋华殿。人人都晓得,虽然有两位才人生了皇子,可皇上并不宠爱她们。整个皇宫,只有我……只有我……有那样的恩宠……”

“两位皇子的母妃,只是才人?”云瑾实在觉得有些意外,望向皇后。皇后一言不发,紫鸢冷哼了一声,显然简惠妃所言不虚。

简惠妃不说话了,好像在思索着什么,突然脸一阵抽紧:“后来我想,皇上或许是喜欢青鸟,或许是喜欢青鸟的故事,而那天我恰好也穿着一件青衣裙,他也爱穿青色的衣衫。所以……所以……从此我只穿青色的裙子;在殿里豢养了许多青色的鸟儿;常常说自己想去蟠桃宫,其实只是为了投其所好……可是好多事情,我还是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云瑾问道。

简惠妃苦笑了起来,凝望着云瑾,轻声道:“皇上那样宠爱我,可你晓得么?他每次来这秋华宫,也不过是逗逗鸟儿,听我一遍一遍说西王母和青鸟的故事,听我一遍一遍地唱那首汉广……”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云瑾深深皱起了眉头。

“我心想,皇上是皇上,便是有些怪癖也没什么,可皇上……皇上……他……”简惠妃踌躇了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又轻又快地道,“这么多年,他却连碰都没有碰过我一下。”

云瑾愣住了,急忙垂下头,将手轻轻掩住了半张脸。

紫鸢早已看到她面上难以置信的表情,讥讽道:“装什么?皇上这样待你,你心里不高兴么?”

云瑾没有理会她,因为简惠妃已经扑了过来,紧紧的揪着云瑾的衣摆,颤声道:“原来……原来……青鸟只是你的名字,是你总是穿着青裙,皇上陪着你去过蟠桃宫。我……我……花了那么多心思,不过是东施效颦。”

她面上梨花带雨,声音越说越低、越恍惚。

云瑾看着她,忽然间明白简惠妃原来是这样的寂寞……

难怪她从前在蟠桃宫外对着初次见面的云瑾,也总是有意无意提及夫君的宠爱;难怪她一心想要抚育大皇子。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在宫中的根基是什么,她到底能抓牢什么?

每一日每一夜,她都在设法讨衡俨的欢心,可他却只是日复一日地,要她为他歌一曲相思。

歌里是他对另一名女子的思念。

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真相更残忍?

她要多恨云瑾,都是理所当然。

“云夫人,你既然走了,为何又要回来?”简惠妃望着云瑾的裙角,怔怔地问。

若云瑾不回来,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晓真相。

她仍是皇宫中、人们议论中最得宠的妃子。

就算是自欺欺人,这绮梦仍可以一直做下来。

云瑾沉默着,百感交集,过很久,才长长叹息,轻声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如此糊涂,将大皇子牵扯到这件事情里来,不然皇上不会这样狠心逐你出宫的。”

简惠妃的眼睛张得更大,脸上已忍不住露出迷茫之色。

“这十数年来,前前后后,因为皇子之争不知闹出了多少事情。皇上自己几乎都……”云瑾阖起眼睛摇了摇头,“前车之鉴,他才会对皇子们严加管教。可你却将大皇子牵连到下毒之事中,他唯有逐你出宫,以儆效尤。”

宫门深似海,可出了宫门,人间疾苦便会扑面而来。简惠妃这样的姑娘,除了唱歌再不会别的,除了再做回歌女,还能做什么?

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惩罚更残忍?

简惠妃的脸已惊得像是张白纸。她浑身不住地发颤,用手指着云瑾,又望向紫鸢,似要说什么,终垂下了手,只是喃喃自语:“我怎么会知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歌女,皇上怎会将心事告诉我?”

皇后冷冷地道:“说完了么?”她提高了声音:“将简氏带出去。”

小太监进来带走了简惠妃。从云瑾面前走过时.她忽然轻柔地笑了:“这六宫佳丽,独你能明白皇上的心思,皇上只对你一人魂牵梦系……云夫人,为何天下独你一人如此幸运?”

幸运?

云瑾苦笑。

爹娘在自己面前横死。

她阻止不了两个至亲手足相残,有人死,有人拘,有人寂寞,有人母子咫尺相隔。

她的左臂废了,两个孩子无辜没了。

可所有人竟只觉得她幸运。

若她得到了一个人的爱,便不得不付出更多的痛。

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幸运更残忍?

云瑾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她全身都似已僵硬。

简惠妃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远,慢慢消失。

皇后缓缓开口:“云夫人……”

云瑾默默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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