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期谅难寻(1 / 2)
云瑾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婉慧说得是这样的事情。她整个人都像掉进了云雾里:“你怎么会……”
婉慧抿起嘴,笑了一笑。
她从来没有笑得这样斯文过,这样含蓄的笑,却额外带给她成熟了的风致,使她看起来,有一种令人为之意动的美。
“那个时候……”婉慧将那沓纸取在手里,微笑着道,“王府里处处都在忙着迎接小皇子降生,他……恭王根本无暇理会我;三弟和五弟又正闹得不可开交,恭王为了避嫌,也不许我去见你。我没处解闷,索性一个人悄悄地出府瞎逛。我记得那天……”
她垂下头,轻轻翻动手中的纸:“路边的桃花树下有个字画摊,那人在替人写家书,我百无聊赖,就站着瞧了一会儿。没过几日,我一个……又逛到了那家铺子,他见了我,便唤住了我,还提笔写了两行字给我。”
云瑾眼前似乎见到婉慧坐在房里,一脸茫然地望着那两行字。她突然脑中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去年今日……”
“你还记得?”婉慧笑得灿烂,“我问你,你说也不懂什么意思……”
当时确然不懂,可此刻见到了婉慧的样子,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人面桃花相映,有人动了心,有人犯了糊涂……
“婉姐姐,你身上的衣着、打扮,任谁都瞧得出你已经婚嫁,那人还这样引诱你……”云瑾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你是真心喜欢了那个人么?”
婉慧垂下了眼眉,淡淡地道:“这恭王府,又闷又冷,哪有外面自在?”
她轻声地道:“这些日子,恭王不是在齐妃那里,便是忙着朝廷的事情。我便常常一个人悄悄地去字画摊,同他说说话,看他写写画画,也没有旁的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轻轻笑道:“我同他说,我不爱呆在这里,他只当我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日子不如意。他说只要我肯,便带我逃出安靖城,一起远走高飞。”
云瑾突然又想起那日在蓁叶亭里,她细诉娘亲的叮咛:“……只要是寻到了心中的那个人,便是一生在江湖中颠沛流离,却是一生快活。”婉慧曾默然点了头。
“我日日想着这事,恰好前日夜里,睿王妃出了事,恭王匆匆赶去了睿王府。我想这便是个好机会,只要他不在府里,谁也拦不住我……”婉慧缓缓道,“我当机立断,便去见那人,同他说明了一切,没想到他听说我是恭王的王妃,便吓破了胆。原来是个没种的家伙……”
她的眼睛里带着讥消的笑意,忽然冷笑道:“我也懒得同他计较,也不愿回恭王府,在外面躲了两日,今日早上被恭王带人捉了回来。我好不容易见了从前的侍女一面,叫她放起纸鸢引你来,你果然就来了……”
“青鸟,”她紧紧抓住了云瑾的手,低声道,“我要你来,就是要你帮我。你帮我去求恭王,让他放我走?”
婉慧的眼里是不揉沙子的,她也永远也不会藏着掖着。她见到明南的那一刻,她一定会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于是明南将她锁在了屋内,还封上了窗户。
他的回复,其实早已明明白白。
云瑾心里全乱了,小心斟酌着字句:“婉姐姐,你同二哥……你们毕竟是结发夫妻……”后面的话,云瑾实在说不出口了。
她不是那种和稀泥的人,一直以来,她都很清楚婉慧的委屈,也明白明南此刻的痛苦。
婉慧怔了怔,脸色变了。她苦笑着:“青鸟,我没有别的法子……”
于权于势,于理于法,她都不能离开恭王府。
可她的心飞了……
云瑾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婉姐姐,我去拿膏药来,先帮你敷了伤。”她看着漆黑的屋里,愁容满面,心中更是紊乱已极:“是不是你还饿着肚子,这可不成。我先去求二哥。这事情,咱们只能慢慢来……”
婉慧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笑了:“傻丫头,瞧你那个傻样子。”伸手在云瑾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云瑾堵在喉咙的一口气,突然被拍散了,她一把抱住了婉慧,将头抵在她的肩头。
她心疼婉慧。
她觉得婉慧做错了,可又觉得错有可原。
她想帮她,却不知从何帮起,她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你怕什么?我都不怕,”婉慧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自己做错事情便自己承担,我便从来也没后悔过。我晓得恭王疼爱你,有些话你说不出口,我也不勉强你了。但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替我去做。”
她用手扶起云瑾的脸,目光盯着云瑾:“南城门向东二十丈,有一株桃花树,那人姓张。你去找到他,帮我一剑杀了他。”
云瑾愕然抬头,瞧见婉慧面上冷然。
云瑾的耳边,忽得响起贵太妃昨夜说的话来:“……那夜明火东南,是我一剑杀了……”她的脸色霎时变得一片苍白。
以死生相决绝,倒是件容易事。
可心死,却难。
“我同那人,并没有半分苟且之事,我自问心无愧。可这样的事情,终归是我对不住恭王。青鸟,”婉慧轻轻抚了抚云瑾的脸庞,叹气道,“你帮我去同他说一声,对不住。”
没待云瑾点头,婉慧忽然变得很急切,她拉起云瑾,将她往外推:“你去,现在就去。”
云瑾眉毛越皱越紧,低声道:“好,我去。”
“等一等,”婉慧又唤住了她,她拉着云瑾的手,沉吟了许久,柔声道,“我这个样子,以后若要见你,只怕也难了。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那么多,唉……往后这路上,我无法陪你。青鸟,你要好自为之。”
不待云瑾回答,她又笑着推云瑾:“快去,快去,好好地替我说说话。”
云瑾想同她再说两句,可她径自走回床边,又不理睬云瑾了。云瑾被她的反复无常弄得一阵茫然,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看见她从床头取过那沓纸,三下两下,就撕得粉碎。
她又缓缓蹲下身去,用她的手,在昏黄的烛光下、在满地的碎屑中,摸出了一片碎屑。
不过是一片碎纸屑,她看着的时候,好像在看一朵娇艳的桃花。
云瑾不禁在想,婉慧在想什么?
是不是想那一日桃花影落,她悄立市桥,无人识,可在那个张姓男子眼里却如星如月。她站在他的字画摊前,他递给她一张纸两行字。
云瑾不晓得婉慧究竟在想什么,但是她知道,婉慧的人虽然在这里,心却一定到了远方。婉慧的一双眼中,更似有光芒闪动。
看见婉慧的这种眼光,云瑾的心就更凉了。
无论她想的是什么,是什么人,可她一定没有在想明南。
像婉慧这样的女子,只要心变了,便绝不会回头。
门又被锁上了。
明南仍在中堂坐着。
云瑾进来时,他就是那样坐着,连头都不抬一下。整个人似乎都缩在烛火下的暗影里。
云瑾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两人就对着一盏烛火枯坐。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南缓缓抬起头,轻声说道:“回去吧……”
“我陪着二哥。”
“陪我做什么?”明南淡笑道,“回宫去。”
云瑾摇头。
有时候,沉默与陪伴,便足以给人慰藉。尤其是当一个人有苦难言的时候。
“你初到安靖时,我记得……十六?”明南笑了笑。
“是。”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明南的眼睛仍是在望地上,目光如流云般飘浮不定。
时月匆匆,世事易换。
那时他方纳了齐氏,婉慧整个人都有些蔫了。七月初八,他带着婉慧去探望云瑾,云瑾帮她偷了诩俨的棋子。
那一天,婉慧笑得真开心。
于是他也很开心。
回了房后,她对他还是冷淡。后来,聿王登基、马时造之乱、小皇子出世、衡俨与诩俨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几乎连多同她说上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原来他已经这样疏忽她了!
明南长长叹了口气:“我不如三弟,这么多年,他在你身上,不知花了多少心思……”话一出口,他才猛然回悟,急忙收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