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残彩霞坠(1 / 2)
云瑾听见耳边有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
她记得这个声音,如此熟悉,是她十分亲近的人
“凝霜……”云瑾大声地叫着。那声音答她:“青鸟,我在这里。”
云瑾便一直叫着凝霜的名字,她也一直回应着云瑾。可云瑾总觉得她们两人之间,隐隐绰绰的,好像被什么东西隔开了。
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努力。
她叫着凝霜的名字,一次比一次大声。
她觉得自己似乎在睁开眼睛,但眼前光芒太刺眼,只得瞬间又闭上了。云瑾又叫了一声:“凝霜……”而这一次,耳边听到的,却是自己方才呼喊的声音。
细若游丝。
“青鸟,青鸟……”凝霜急切的声音真真切切地响起。云瑾又缓缓地睁眼,朦胧中看到一张素净却美丽的面容。
果真是凝霜。
她们终于又相见了。
云瑾笑了:“凝霜,真的是你?”
凝霜坐在床边,捉着云瑾的手,哽咽着,什么话都没有说,突然泣不成声。
云瑾无奈地望着她笑:“别哭,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凝香呢?”
凝霜却还是不住地抽泣。云瑾凝了凝神,突然眼前似有两支利箭劈面射来,她不禁眼睛一闭,轻声叫道:“五哥……”
“睿王没事,”凝霜神色一凛,急忙宽慰道,“只受了点轻伤,一切安好。”
“他在哪里?”
“皇上……暂时拘押了他。睿王谋反,可皇上不愿擅自惩处,要等刑部审讯下来……”
云瑾静静的听着,眼睛里带起了讥诮的笑意,忽然冷笑道:“皇上要杀一个人,还要等刑部的公论吗?”
“皇上终归是有顾忌,”凝霜低声辩解了一句,“皇上很是担心你……”
云瑾淡淡一笑,对她的话似乎根本不在意。
凝霜想了想,突然间明白了过来,轻声道:“青鸟,先皇薨了。”
“薨了?”云瑾有些怔愣。
那凝霜口中的皇帝又能是谁?
她阖上双眼,沉默了半晌:“也好。他……终于得偿心愿了!”
“你出事后第三日,先皇去了,皇上……便继了位……”
云瑾轻叹了一口气。
先皇死了,爹娘的死因又能向谁探询?
凝霜想起了什么,一边抹泪,一边站了起来:“我一见你醒了,欢喜得有些傻了。皇上千叮咛万嘱咐,你一醒便要让他晓得。我这就去告诉他……”
她转身便走,却被云瑾唤住了:“回来。”
凝霜愕然回头。
云瑾轻声道:“我不想见他。”
凝霜瞧着云瑾,面上有些踌躇,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走了回来。她扶起云瑾坐好,又端了水,喂着云瑾慢慢地喝着。
云瑾抬头看着四周。
这间屋子不大,却很精致。门上柱上都未施彩绘,远没有乾极宫、兰芳殿那样的金碧辉煌。可她看得出,这屋子是用名贵的楠木建成的,处处都雕刻着精细的花纹,甚至屋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楠木清香。
又奢华又素朴,更像一座小而雅致的殿室,而不是寻常百姓的屋子。
所以……她是在皇宫之中……
“你不是在广湖么?怎么回来安靖了?”云瑾有些疑惑,“凝香呢?”
“我怕她莽撞,便让她留在广湖,”凝霜放下手中的碗,轻声细语地解释,“你同肃王回了安靖后,没过几日,章大……掌门又收到消息,说肃王没了踪影,城内睿王的兵马却蠢蠢欲动。他怕你出事,便要来安靖,我心中不放心你,求着他也带我来了。没料想,一到安靖便遇上……遇上……这样大的事情……”
她又开始掉泪,云瑾微笑着叹气:“小师叔呢?”
“他说皇上如今已稳住了安靖城的大局,他不便长留,先回广湖去了。”她探手进被子,却摸着云瑾左手仍是冰冰凉凉的,急忙又去抱了一床被子过来铺上。不过一会,又问云瑾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小小的宫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云瑾躺在床上,见她这样忙前忙后事无巨细地照顾自己,伸手想抓住她:“你坐下,我还没有好好瞧一瞧你……”却觉得自己的左手毫无力气,像是有一块大石坠在自己的胳膊上。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无法举动。
云瑾顿时慌了,叫道:“凝霜,我的手……我的手……动不了了……”
凝霜忙上前,掀开被子,帮着云瑾将左臂微微抬起。她稍一松手,云瑾的胳膊又掉落了在床上。凝霜着急道:“怎么会这样,我日日敷药,一日不敢懈怠,上次孙御医明明说伤口已痊愈了。”她冲到殿外,不知同谁大声吩咐:“快去请孙御医来。”便有脚步声匆匆而去。
不过片刻,一个宫女领了一个御医装扮的人进来。凝霜见到他,便说:“孙御医,青鸟的手动不了。”
那人不慌不忙地,“嗯”了一声。
云瑾望了一眼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他瞧起来很清秀,年纪还不到而立之年,样子很是体面,可身上却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药囊。云瑾觉得这药囊有些熟悉,正想问,那人先做了一个揖:“下官孙冰。”又微微欠着身:“关夫子当初在宫里,曾指点过下官。前些日子他修书来,要我务必照应夫人……”
他只说了几句话,云瑾便晓得他同关至臻关系必然密切。她心中自然有了亲近之意,点头致意:“孙师兄。”
孙冰既不惊讶,也未推辞,老气横秋地颔首示意,俨然以关至臻大弟子自居。
他查看了云瑾的伤口,左肩上的伤口已经结疤,将近痊愈。他又测经脉试探手劲,云瑾的左手指尚能微微屈张,左肩至胳膊却无法使力。他看了半天,又低着头沉吟。凝霜几次催问他,他只是沉默不语。
“孙师兄,算了吧……”云瑾微笑道。她心中已经很有分数了。
凝霜愕然抬起头,她不懂云瑾的“算了”是什么意思?任谁一条好好的胳膊不能用,都不能轻易算了。
但是孙冰懂。
他微一点头:“你能这样想,实在难得。”
云瑾笑了笑:“万物无全用,天残地缺,何况一身。”
孙冰也笑,这才直言相告:“你这左肩被利箭先后两次射中,筋骨大伤。这次中箭后又未能及时治疗……以后左臂只怕就此不能受力。”
凝霜扶着云瑾的胳膊,又忍不住哽咽:“我要是早些来,或许便不会这样……”
云瑾笑道:“你又不是神医,能有什么办法?”
凝霜垂着头,泣声不息:“那时睿王谁都不认……”
云瑾忍不住蹙起了眉:“关五哥什么事情?”
凝霜犹豫着看了看云瑾,孙冰缓缓道:“当时睿王身中两箭,还带着你,被皇上困在箭楼里。安计略投鼠忌器,不敢妄动,直到凝霜姑娘不顾危险,独自进了箭楼……”
“亏得睿王还能认得我……”凝霜想起当时自己眼前的情景。诩俨披头散发,浑身是血,一手紧紧抱着云瑾,一手持剑指着自己,目光绝望而疯狂。她忍不住颤抖着哭了起来:“我求他将你交给我,他不肯,我只好一直求他,求他摸摸你的鼻息,你还活着,他终于清醒了过来……皇上和孙御医就一直在外面候着……”
她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孙冰的面上亦露出恻然之色。
云瑾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依然清楚的记得那天夜里,她带着诩俨进入定鼎门时,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也本应该是最接近光明的时候。
许多人以为人生也是这样。
只要你能把这段艰苦黑暗的时光挨过去,后面的日子就会立刻就会充满了光明和希望。
可云瑾不这么想。
她决意去,因为事情已经到了只能如此的地步。
她义无反顾,但她有愧。
从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她的心里便对诩俨充满了歉疚。
她默默思忖着,苦笑着抬头:“我对不住五哥,只拿一只胳膊还他,只怕还不够。”
凝霜叫道:“青鸟,你哪里是只拿一只胳膊还他,你还……”
孙冰轻轻瞥了她一眼,凝霜立刻收口不说话了。可她心中,仍不能释然,慢慢地,她眼圈又红了,靠在云瑾肩头,轻轻啜泣。
云瑾动了动右手。
所幸,她还有右手可以用。她轻抚着凝霜的脸,想安慰她,咽喉里却像是被塞住。
孙冰看着她们两人,眼眶似乎也有些红了:“天地法则,总不叫人圆满。”他低喟着,背起药囊,慢慢退了出去。忽然间,外面响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云瑾听到孙冰在称呼“皇上”。
脚步声靠得更近,有人问得急切:“青鸟醒了?她怎么样?”
孙冰声音很轻,不急不徐地回答。
过了许久,那问话的人一声低叹:“好……”
于是脚步声,渐渐远去,四下又复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