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皆风絮（1 / 2）
雨一直下，整个御六阁仿佛笼上了一层雨纱。窗户上的那两条人影，也似水墨画般朦胧。
衡俨坐在书桌前，云瑾站在他身后，两人都已换过了干爽的衣裳。云瑾正轻轻地取下他发髻上的青玉冠青玉簪，放在桌子上。
衡俨闭着眼睛，任由云瑾施为。
她又拿了干帕子，帮他将头发细细擦干。
一垂眼，便见到他的腰带，松松地搭在腰上。云瑾叹气：“就这么一两天，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没有说话。云瑾又问：“很累么？”
他才沉沉地“嗯”了一声。
云瑾收起帕子，将头微侧着看他的脸，两颊亦不如以前那样饱满，但温雅沉稳的气质未减。她正想再细细的瞧一眼，衡俨突然道：“你瞧什么？”
他明明闭着眼，却似乎将她的一切举动都瞧在眼里。
云瑾脸一红，转过头，低声道：“没瞧什么。”
他仍是没有睁眼，可嘴角却缓缓上扬，笑了一笑。他的手在桌上向前一伸，就那么一探，便将搁在书桌上的那条链子攥在了手心里。
还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挲着那只绿色的小石鸟。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张开双眼，缓缓转过头，望着一旁云瑾。
云瑾咬了咬唇，却还是顺服地挽过了自己的头发，再去接他手中的链子。可他的手微微一晃，闪过了她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细白的颈项，又抚上面颊。
冰凉的银链在他的手指和她的肌肤间滑动。
而他就那么轻轻的，扣住她的下巴，带下了她的身子，又吻住了她。
突如其来的炽热，烫了云瑾冰凉的唇，和微凉的舌尖。
云瑾情不自禁，闭上了眼。
唇舌缠绵，气息相融。
原来两情相悦，竟是这样水乳交融的美好。
他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她，亲手将银链戴在云瑾的脖子上，在她耳边低语：“别再取下来了。”
云瑾埋头在他的怀里，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衡俨手扶着她的双肩，默默地瞧着她。云瑾就站在他面前，垂着头，红着脸。烛火映照在她的眼中，恍若月色下的潭水，眼波涟漪，美不胜收。
他低声道：“青鸟……”
云瑾抬起头。
“我……”他有些迟疑。
“怎么了？”
“我……”他突然笑了笑，悄声道，“我有些饿……”声音轻轻的，好似在诉说委屈，目中还充满了期盼之色。
云瑾忍不住轻笑出了声：“你……没吃东西么？”
他摇头讪笑：“这两日，也吃不下什么。一到你这里，也不知道怎么的，便立刻觉得饿了。”
云瑾一边笑，一边道：“都是些剩的，你……”
“剩的便剩的，只要是你做的……”
云瑾又笑了，笑得又温柔又甜蜜：“那你等着。”她撑起架在门边的伞出门去，衡俨的目光追着她，看到她进到了偏房旁的厨房里，点起了灯。
他就静静地就坐在书桌前，凝注着厨房的窗户上，那个忙碌的的身影，等着她很快又从厨房里出来，还带来了饭菜香。
就这么点时间，云瑾便热好了饭，还有一盘青菜一碗蛋汤。
只要有她在，这里便会变得恬静而平和，像一个人人向往的家。
纵然平淡，却欣然。
可他的这一生一世，能不能有这样的日子？
衡俨自己不知如何回答，更不敢去想。
他手中拿起了筷子，却一筷都没有动，双眸带着淡淡的寂寞，静静坐着若有所思。云瑾叹了口气，倒转了竹箸敲了敲他的碟子。他愣了一下，回神过来，望着云瑾许久，才低声道：“我……”
云瑾夹了菜放到他碗里：“先吃饭。”
他举着箸，扒了几口。云瑾夹几筷菜，他便吃几口饭。这样吃了两碗饭，望着只剩下菜渍的空盘子，云瑾的眼中才露出了笑意：“吃饱了么？”
他哂然道：“你管的这样严，我怎么敢不吃饱？”
云瑾眼波流动，嫣然一笑：“你小时候，皇后是怎么管教你的？”
他双眼紧紧一闭，黯然笑道：“读书练武，但有一点疏忽，便要责罚。”同她便是天壤之别。
云瑾一怔，忙笑道：“我小时候若不好好吃饭，娘亲也是一样要喝斥我的。亏得爹爹拦住她，一口一口地喂我。”
他微笑道：“那你方才怎么不喂？”
云瑾脸一红，双手紧紧捂住了嘴，只敢用一双含羞带怯的双眼，偷偷地瞥着他。
像是在说着醉人的话。
外面虽有风声呜咽，细雨如帘，可在这间屋子里，天地间一片安祥静寂。
突然雨势又大了，雨点打在院子里的石板上、屋顶上、窗户上，就像是千军万马、战鼓雷鸣。
衡俨望着窗外的雨，长长地叹口气：“好大的雨。”一回过头来，迎面便是云瑾的微笑：“别动。”她伸手，为他将嘴角的一点油渍给拭去了。
衡俨愣了愣，缓缓地笑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待过他，所以他才会愣住。而他笑，却是因为他很欢喜。
云瑾起身收拾碗碟，他便很自然地将自己躺在一旁的软榻上，闭着眼，疲倦得连靴子都懒得脱了。
他听见云瑾几次开门关门，又听见她轻轻的脚步声靠近，一床闻起来便是簇新的被子盖在他身上。
然后一只温暖又柔细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衡俨静静地躺着，让这只手握着他的手，听着她的呼吸、她的心跳、感觉到她的气息。他实在太累，很快便睡着了。可她稍微一动，他便有些辗转反侧很不安稳。
云瑾就坐在地上，靠着软榻，看着他。
她晓得他需要这么安稳地睡上一觉，忘却这几日所经历的一切，只要安宁的睡着。
他睡得很熟，睡得很沉。
夜更深，更静，窗外雨渐停渐息。
蒙蒙的窗纸，虽然挡住了冰冷的夜风，却关不了透骨的寒意。
好在雨渐渐停了，天也渐渐亮了。
天上仍是大片大片厚重的乌云，可云层之后，又有阳光。曙光在云隙间射出，照入了屋子里，将昨夜残留在窗沿上的露珠，映出了晶莹的光芒。
淡淡的霞彩，从窗外射了进来，将软榻上的衡俨照成了光暗两面。
他的手还是握着云瑾的，一夜未曾放过。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凝香嘴里嚷着，笑嘻嘻地从外面冲进了屋来，瞧见半靠在软榻边的云瑾，顿住了脚步满脸讶然。再看到软榻上沉睡着的衡俨，还有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她皱起眉头撇了撇嘴，悄悄地关了门出去。
她显然并不高兴见到衡俨在这里。
云瑾也晓得她是为了什么。她所有的欢喜和不悦，都是因为她心中时时刻刻都是以云瑾为重，只为御六阁里面的三个姐妹着想。其他的人，是睿王还是肃王，她就算尽到了礼数，可心里从来都没有半分客气。
云瑾轻轻叹了口气，回头瞧见衡俨已经睁开眼。
他看着她，淡淡地笑：“这一觉好沉。什么时辰了？”
他半坐了起来，朝着软榻里面挪了挪，想拉着云瑾坐了下来。抬头瞧见里屋的床上，枕头被褥纹丝未动，就如昨夜见到的一样。他突然间便明白了，更有些心疼：“你就这么陪了我一夜？”
云瑾温柔地笑了。脸色虽有些苍白，可她的笑，就像是满天乌云中绽开的晨曦。
她站起来，到外面去，端来了热水和帕子，看着他漱洗。
“是巳时……”
“已经巳时了？我睡了这么久？”衡俨将温热的帕子在脸上捂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放下，面有苦笑，“反正也不用上朝……”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笃笃”的叩门声。
云瑾开门，是凝霜站在外面，还朝着她使了一个眼色。云瑾望到她的身后，见到凝香双手叉着腰，拦在院门前。
云瑾瞧不见她拦着什么，只瞧见她身前有紫色的裙角飘动。
衡俨早已推开了窗，瞧见了外头的一切。他回目过来，和云瑾目光一接。她低头微微一喟，他走出门外。
乌云遮来，满院的阳光，倏然黯淡。
紫色的裙角又飘了起来，还飘到他的面前，笑容又温柔又关切：“原来肃王在这里。”
“怎么了？”衡俨微微皱眉，却依然很和声。
“紫鸢找了肃王一夜，生怕肃王你出了事……”她的紫裙虽然夺目，可她的打扮还是很素净。不沾脂粉，也没有装饰，但却自有一种媚人的风韵，令人不饮自醉。
而她一双脉脉含情的明眸，则一直凝望着衡俨。只是有意无意间，瞥了云瑾一眼。
云瑾索性退进了屋，凝霜掩上了门。
她想眼不见为净，可凝霜却还留了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