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度(1 / 2)
半个月后。
S省的某个偏远风景区内,施岸面无表情的驮着个背包沿着一座山往上爬,上山的路又窄又陡,车辆无法通行,只好靠双腿一步一步的丈量。
他昨天把厂子、房产所有的手续全部过户,给工人结清工资,再请他们吃了顿散伙饭。
大醉一场后,醒来就退了房,收拾好简单的行李,跑回这个因为忙碌已有两年没回来过的故乡。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妥协,别无他法。
他看着眼前的路,崎岖又坎坷,仿佛没有尽头。。
就这么沉默的走了近两个钟头,他才爬上山顶,看见了那座熟悉而又破败的寺庙。此刻正值黄昏,它在夕阳的笼罩中,看起来既庄严又神秘。
施岸站在原地,怔怔的看了许久,才迈开酸疼的腿朝它靠近。
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一个穿着青灰色僧衣的老和尚,背着个竹篾背篓从庙里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皆十分平静。
“爸。”施岸开口叫道。
和尚只淡淡的应了句,“你来了。”
父子两年没见,平时也少有通话,这乍一相逢,施岸倒没觉得生疏,反而像是找到了归宿,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下来。
“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割菜。”
“我跟你去吧。”
他将背上的包卸下来,随手扔在屋檐下,跟着和尚走了。
菜地就离寺庙不远的斜坡上,种的都是些萝卜、白菜、豆角、土豆一类的常见蔬菜,施岸接过和尚的背篓,看着他将一棵棵鲜嫩水灵的萝卜拔起。
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把背篓装满,和尚才吐出几个字。
“回去吧。”
两人遂归。
接下来便是准备晚饭,庙里还有其他僧人,他们已经在厨房里忙开了,烧火的烧火,切菜的切菜,见到施岸进来,都有些惊讶。
“阿岸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和尚将蔬菜放下,自顾自的处理着,似乎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并不插嘴。
吃过晚饭后,已经七点,再过半个钟头就是寺里的晚课,和尚让施岸跟着去旁听。
经文的吟唱回荡在寺庙里,僧侣们闭着眼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手中的木鱼,这交织着奇特韵律的声音将他拖入一片虚空。
周围不断地闪过许多画面,他刚去c市时的情景、厂子刚成立时欢腾的场面、王经理得意又鄙夷的眼神,再到最后工人们喝得烂醉拉着他哭喊的一张张脸。
可最终都融成那个背叛者的身影。
他心中有恨,眼里有怨,整个人压抑着深沉的破坏欲和杀意,想要将那个背叛他的人找出来,与之同归于尽。
“喝——”他倒抽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眼眶里涨满了血丝,神情还带着凶狠。
“醒了?”
和尚无悲无喜的声音像是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他瞬间清醒。
他喘着粗气趴在蒲团上,嘶哑的喊出一句,“爸。”
“你今日回来可是想来跟我告别?”
施岸没有回答,老和尚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见你心中孽障深重,今后定害人害己,不如就留在这庙里,陪着我这个老和尚,等到什么时候参悟什么时候再回去吧。”
施岸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在褐色的蒲团上晕开,像干涸的血液。
“阿弥陀佛。”
和尚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顶,难得的带上一丝属于父亲的温情。
这天夜晚,在老旧的寺庙里,施岸哭得昏天暗地。
隔天五点,和尚将在佛像面前的蒲团上睡着的施岸叫起来,扔给他一身僧衣,让他去换上,然后回来做早课。
天光朦胧,他昏沉沉的坐在佛像前,嘴里跟着僧人们念着不知所谓的经文,心中空荡得像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
什么都没有。
早课过后,几个僧人搬来凳子和水盆,施岸坐在当中,老和尚拿着剃刀,一寸寸的将他脑袋上的头发刮了个干净。
他茫然的看着脚下杂乱的毛发,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两年未见的老父亲,当真说到做到,雷厉风行的将他剃成了个秃头野和尚。
他出家了。
成为这个破旧寺庙里不挂名的修士。
老和尚说他迟早都要离开所以不用挂名,但外形还是得像那么一回事,干脆就给剃了。
虽是野和尚,可到底是个和尚,既然是和尚,就得有法号,老父亲随即又很不走心的给他取了两个字——苦海。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施岸默念了几句,抬头无语的看着他,两人对视良久,最终在老和尚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中,默默认下这个法号。
没了头发,脑袋凉嗖嗖的,特别不习惯,他下意识的抬手去摸,残留的发桩有点扎手,继续摸又觉得有些莫名的黏腻感。
“哎——”老和尚突然发出意义不明的轻呼,施岸疑惑的看着他,见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慢吞吞的说了句,“刀有些钝,刮了道口子。”
施岸低头,入眼满手是红艳艳的鲜血。
“……”
老和尚去屋里翻了翻,淡定的掏出两张止血贴给他贴上,嘱咐他一句“暂时别碰水”之后,就不再管他了。
反倒是其余几位师傅围着他操心,觉得这刚入佛门第一天就见了血光,不大吉利,便找出几本翻得破旧的经书和写得秃毛的笔,让他抄写三遍,以表诚心。
施岸不傻,知道其实是老和尚授意,让他们磨炼自己的心智,他心中虽觉得有些烦躁,但却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