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有（1 / 2）
“清仓大处理，清仓大处理。真皮包包、皮鞋原价要几百块的，现在只要几十块。厂家倒闭，老板跑了，不求赚钱，只求以货换工资。清仓大处理……”
楼下大喇叭震天的吆喝将施岸从睡梦中震醒，他从沙发上艰难的坐起来，揉着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的脖子，怔了半晌才走到窗前往下看。
阳光热烈，市井繁华。
他眯起眼，面无表情的看着楼下热闹的皮具店，那句不断重复的“厂家倒闭”时不时刺痛他几近麻木的心。
自从跟哥们儿创业开厂到如今近五年，其间彼此信任、相互扶持，将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厂，拓展至年产值几千万的中型企业，一路历经的磨难、心血，外人难以体会。眼见着厂子的规模越来越大，C区分厂也准备就绪，前景一片大好。却没想到，这一切竟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被最亲近的人来了个釜底抽薪，面临土崩瓦解。
大部分货款被卷走，导致固有资金链断裂，材料商的欠款、工人工资、客户的订单犹如旱地里下冰雹，欲要将人砸的粉身碎骨。
兄弟、兄弟！这两个字像是两记耳光重重的甩在他脸上，教人恨得咬牙切齿。
“叮咚。”
身后响起短信提示音，施岸拉上窗帘平复心情，走到茶几前拿起手机划开屏幕。
“施总，材料商们今天不知怎么突然全过来了，现在都在厂子门口堵着，我先拖住他们，您暂时别来厂里，见不到人他们自然会走的。”
发短信的是采购经理兼财务陈纹，施岸沉吟片刻，就着电话号码回拨过去，提示音响了五六声，那边才传来她刻意压低的嗓音。
“施总？”
“别让他们进厂，带他们去我办公室。”
“您要过来？可是……”
陈纹对厂子的情况了如指掌，自然知道施岸根本没那么多现钱来偿还材料款，现下材料商又不知道受了谁的鼓动，群情激奋，大有不还钱就要吃人的架势。要是双方见面，一个不注意爆发冲突，吃亏的肯定是施岸。
“逃避不是办法，没事，照我说的做。”
交代完毕，施岸进浴室简单洗漱，出门之前，他想了想，从保险柜里取出上周从B市寄来的文件袋。
施岸住的地方离厂子很近，步行不超过十分钟，办公室也设在厂子百米处的居民楼底层，以方便及时处理厂里的各种事物。
可现在这个便利却让人觉得煎熬，巴不得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可老天就是如此操蛋，你越想逃避的事，他越要□□、裸的扔到你面前，让你与之杠得头破血流。
他顶着大太阳站在办公室门外，听着里头各种各样的质问、抱怨，还有陈纹低声下气的道歉和安抚，然后深深的吸口气，推开了那道难料结局的大门。
“咔哒。”
开门的声音并不大，但屋内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视线齐刷刷的扫向门口。
“施总。”陈纹神情紧张着走到来人身侧，见他脸色平常，才像见着主心骨似得安下心来。
屋内众人见到施岸，神色皆有些讪讪，毕竟在这之前，他们明面上的关系还算友好，刚才那些不留情面的话，也不知被他听去多少。
“抱歉，各位。”施岸曲身鞠躬，以诚恳的态度打破僵冷的气氛，“久等了。”
众人面面相觑，之前能对着陈纹爆发的怨气和质问，顿时像被棉花堵在喉咙里，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不过也有老江湖不受这套，坐在施岸办公椅上、身材臃肿的男人，在环视众人之后将视线停留在施岸身上，哼哼几声不阴不阳的开口。
“好说，我还以为见施总比见领导还难。”胖子用满脸横肉挤出嘲讽的笑容，“既然见到正主，鄙人就开门见山了，我那笔货款施总打算什么时候结清呢？”
他的话切中在座材料商们当下最急切的问题，这一起头，本来拉不下面子开口的众人又开始议论起来，气氛再次紧张。
“对呀，我的账已经拖了两个月了。”
“虽说知道你的苦衷，但谁都得生存吧，我这款压在你们这儿，工人工资、原材料都没办法支付，运作都成问题。”
“就是，我们本来规模不大，压几十万在你这里拿不回来只有等着破产。”
“我不管，今天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
……
施岸听着这些或真或假的理由和抱怨，原本焦躁的心反而平静下来，面对这些人，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恐怖。
他突然明白，自己心中一直所惧怕的，不过是面对自身的懦弱，害怕自己一无所有，害怕自己负债累累，害怕自己一生都被落魄和失败填充。
可再看面前这些人，他的债主，他们又何尝不惧怕？
如果因为自己轻信他人所导致的错误，把他们拖下水，从此无休无止的陷入讨债、还债的泥潭，这辈子他们的人生，可还能有片刻安宁？
“大家听我说。”他深吸口气，提高桑音，众人灼灼的目光瞬间汇聚在他身上，汗水渐渐将握住的文件袋浸出水印。
“各位今天的来意，施岸心中明白，请大家放心，你们的账我不会欠一分。”
“哦？可具我了解，施总你现在可是连工人工资都发不出来，拿什么来还钱？”那胖子闻言，发出冷笑。“空口白话，我们可不愿意听，也不会相信。”
施岸眉心微锁，在脑海中搜寻关于这个胖子的信息，可始终没弄清出他来自于哪家。
“不知这位老板来自哪家商铺？我似乎没见过你。”
“我来自恒泰。”胖子架子十足，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也是你最大的债主。”
恒泰？恒泰上下的人施岸几乎都认识，跟他们也老板熟识，交情向来很好，否则对方不会铺给他那么多货。
但眼前这人却是头次见。
那胖子似乎看穿他的疑问，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头掏出一叠厚厚的货单，和一张债权转让说明。
“我们已经并购恒泰，他名下所属的债权如今全部归我们所有，包括你的。”
施岸神色微变，原本关于恒泰的账，通过协商定下了不中断供货的半年的宽限。这半年他想办法将其它规模不大，欠款较小的公司款项付清，以保证其它材料供给。半年之后，货款回收再制定分期还款协议，这样一来，他的厂子得以保住，欠材料商的钱也有还款途径。
可现在突然冒出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人，推翻之前商议好的决定，拿着账单来让他付款，这分明就是要断了他的后路。
施岸的脸色顿时难堪起来，他费力朝那胖子扯出一个笑容。
“您贵姓？”
“客气，免贵姓王，现在是恒泰的总经理。”
“王经理。”施岸点点头，放低姿态商求道:“我之前与恒泰有过协议，对款子有半年的宽限期，不知您是否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