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步摇（二）（2 / 2）

槐木茶桌上浮现层层鬼脸，张张瞠目切齿，冲着书生龇牙咧嘴，似要将书生生吞活剥，彼岸花也朝书生所在的方向弯着腰，几要贴到桌面上。

“如此，便好。”

夕颜当下面露喜色，眼中却流出阴狠之色。

“让他生不如死，这么恨那个书生？但你有什么可恨的？那话不是你说的么？”

蓝衫女子问的莫名其妙。

“那样的话我哪日不说上千百遍，别人都没有什么，他却吸干我的血，要了我的命，并将我的魂魄封于步摇中，害得我无□□回，我怎么可能不恨他！”

“他垂颈柳下，成怨灵，取你血，封你魂，怨已了，作游魂，将你二人之间的恩怨全然忘记，而你离不了玉步摇，报不了仇，单单一人在这里恨他有何用？”

“有何用？”

夕颜冷笑一声，道：

“我正值年华，富豪子弟争先恐后来献彩，舞完一曲收到的红绡更是不计其数，钿头发钗因打节拍而断裂粉碎，绿色罗裙也常被酒渍染污，这些，我都不曾后悔，我唯一后悔的就是，遇见那个书生。”

“你若再见那个书生，定要他生不如死，若那个书生再见你，会如何？”

“这……”

夕颜一时无话。

“你们二人各有各的难处，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如何？”

“什么？”

蓝衫女子很是神秘，神秘到令人无法捉摸。

“赌你二人的魂魄。”

“怎么赌？”

“若你二人再见，只形同陌路，便可重生，若仍各执己怨，你们的魂魄便归我。”

钗尾蝴蝶似是活了般，在书生的注视下，纷纷飞离玉步摇，绕着紫云楼翩跹起舞，转而没入人群。

一只白色蝴蝶轻点烟若指尖，薄翼垂落，渐透明至无形，彼岸花于手心静放，转瞬凋零，散成幽幽鬼火浮于四周。

蝶舞影重，蹁跹的蝴蝶在书生眼里只剩诡异白影，如地狱索命的恶鬼般纷纷扑向他，夕颜仍在舞，柳腰蔓枝，呵，原来是自己眼花了。

书生端起茶杯，还未饮，却有水珠溅了一脸，一抹，抹出一脸的鲜血，只听清脆的一声，茶杯碎裂，竟只是一只蝴蝶扑碎了茶杯，掉落的碎片在手腕处留下一道深而长的血痕。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人影模糊，书生双眼通红，恶鬼索命的声音不绝于耳。

“咳、咳、咳……”

嗓子很痒，像是有什么要长出来，书生抚着胸口，猛烈的咳嗽，咳出一口的血，跟着鲜血出来的，是猩红的舌头，足有三尺长，手腕上的口子，不断的向外流血，染红青衣。

一只干枯的手抓住书生血流不止的手，手的主人，是一具枯尸，皱巴巴皮肤松的几要掉落，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死死盯着书生，一支玉步摇直入头骨。

鲜血顺着干枯的手流入枯尸体内，枯尸的皮肤也因鲜血的植入而逐渐充盈起来，书生却随着血液的流失而消瘦，与此同时，书生的胸口有柳枝蔓延出来。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书生意识渐渐模糊，但只有这四个个字格外清晰。

“你死，为何要我陪？”

一袭绿衣，如初上的杨柳色，没入头顶只剩钗尾的玉步摇鲜红如血，那几只蝴蝶，更是红得妖艳鬼魅。

“因为，那是你说的……”

吊出来的舌头堵住了书生的气流，在夕颜听来，含糊不清。

落魄书生倚树而睡，柳枝拂过他面庞，惊醒了书生，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是一双脚，顺着看去，竟是一垂于柳下的死人，散落的头发，猩红的舌头，背着一书箱，手里握着一鲜红如血的玉步摇。

“十二载来无人问，却忍把浮名都换了浅斟低唱。”

蓝衫女子躺在摇椅上，轻叹。

“你若不流于风月场，只需一朝，何苦十朝？我给过你机会了，可你没要。”

西街尽头的那堵墙，刻上一段文字：

沈源，一试之士，固以考一，则中状元，而溺于妓夕颜，一连考了十次亦无中，财亦悉尽，无可奈何之，请与夕颜奔，而遭夕颜之刺，于贽之柳下夕颜缢。

以气不过沈源，心有不甘，化作怨灵，寻夕颜仇，以玉步摇将夕颜之血吸尽，并将夕颜魂之玉步摇中置。

令沈源与夕颜生，沈源仍耽夕颜，然夕颜而以漉，并以同者求沈源仇，亦将其魄封于玉步摇中。

“喂，女人，你骗了他们。”

“我何时骗他们了？”

烟若把玩着血色步摇，问。

“你早就知道他们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那个赌，他们一开始就输了。”

“即便如此，那又怎样？”

“老狐狸。”

这个赌，本就不公平，沈源他没有之前的记忆，而夕颜，却保留此前的记忆，要她不去寻沈源复仇，根本就不可能，如果沈源也保留此前的记忆，又会是一种什么情况？这谁也说不清。

“我只是个烟花女子，靠这张脸，终有坐山吃空的一天，自然要为年老的自己多攒一些积蓄。”

血步摇传出幽幽女声，许久，又听道：

“我只是想为自己多挣一些钱罢了，有什么错？却要为此丧命。”

烟若是改变了二人命运的轨迹，可她却没能改变二人的结局，毕竟，纷繁交错的世界，命运也层层叠叠，相互交错，也许不经意间，命运的轨迹和结局就因他人而改变，岂由她烟若一人说了算，何况，她自己的命运与结局，自己都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