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然后的然后(1 / 1)
我在新班级里面融入的很快,因为我不是最漂亮、也不是最聪明,又不会唱又不会跳,所以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引起唏嘘和议论。要在一个拥有三十多个千娇百媚的女生的班级里生活下去,实在是一种技能。我倒是过得如鱼得水,交到了几个挺知心的朋友。
我喜欢认识新的人,因为对于他们,你的过去一片空白,你可以为曾经的自己编纂想要的故事,修改一些不美好的细节,而他们会无条件的相信。当时的我热衷于此,沉迷于此,并不将其视为一种变相的欺骗。
而当我真的把假的故事讲了一千遍之后,连我自己都开始相信那些人、那些事,真的在我生命中出现过,而事情的本来面目,隔着亘远的时间长河,早已看不真切。不过没关系,至少在我卑微的渴望被爱的过去,他们不曾舍下那个孤独绝望的女孩,而是在她流泪的时候给予过一星半点亦假亦真的慰藉,即使是幻想的不存在的空像,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告诉我的朋友们,初中的时候,我喜欢一个男生,他也喜欢我。这是这些故事里,我撒的最大的谎。当然我没有说出这个男生的名字,只是偷偷享受着女生之间耳语嬉闹的私密感,因为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在三中,太有名了。
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我考了年级第三名。后来的我回想起这段经历的时候,总是觉得很多事情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生活中某个平凡的一天、一次小小的考试、一个不以为意的决定,或许就是生活中的转折点。当我发现原来在这样高手如云的地方也可以很容易地成为尖端那百分之一,我就失去了对竞争者基本的敬畏和尊重,以致于最终自陷泥淖,难以挣脱。不过,那都是后话了,彼时的我,正值春风得意之时,贪恋着现状的美好,哪里会费力气去想以后的种种。
那天晚上我走到校门口,几乎想要飞进爸爸的怀里掏出书包里珍贵的成绩单给他看,但是一个恍惚,很多念头过了我的脑子。需知考试这件事是绝对的零和竞争,有人欢喜必有人忧,张扬的快乐有时候是行者无意,见者有心,一不小心就会成了赤裸裸的炫耀。而我又是一个很贪心的人,我希望所有人都喜欢我,好人坏人,成绩好的成绩差的,此刻高兴的和不高兴的。于是我收敛了笑意,套上一种不悲不喜的假壳,故作镇静地走到爸爸身边,跨上他的臂弯,轻声道:“走吧。”
父女俩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微弱的暗黄色的灯光把前方的路照得像一个万众瞩目的舞台,没来由的生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我们一点点像家里走去,耳边的喧嚣声像歌曲的尾音渐趋微弱,终于消隐不可闻了。这时候,我听见爸爸的声音:“期中考得怎么样?”黑暗真的是人类的好朋友,他可以帮助掩饰你所有的情绪。我的脸上溢满了夸张的笑容,声音却平静如毫无波澜的一池秋水:“还可以,回去给你看成绩单。”后来我总结出一个道理,对于尖子生来说,每当他们貌似云淡风轻荣辱不惊地说考的还行的时候,都是想要刻意掩饰心中早已沸腾的喜悦;而当他们真的马失前蹄时,倒会慌乱地寻找一些蹩脚的借口,比如我考试的时候肚子痛啦,我抄错答案啦,我考试的时候太困啦。好像这样,就能保住头上那顶桂冠,就能镇压住底下这群“贱民”。你不问,他们还非要说给你听。或许我不该称之为他们,因为曾经的我也是其中的一员,在骄傲和理智之中来回挣扎,最终却还是做了虚荣心的奴隶。
爸爸大概是看透了女儿小小的心思,倒也没多问,只是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嘱咐了一些一次考试成绩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考试中吸取经验和教训之类的陈词滥调。我想着他的职业病大概又犯了,便赶紧转换了话题。
“易迅姐姐是不是快要高考了?”
“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她现在复习很紧张,你许伯伯整天看着她。”
“两年之后,我也是这样的。真害怕。”
“你从高一的时候开始做好,一步步踏实的打好基础,有什么好怕的呢?”
爸爸说完这句话,就着头顶略有些发红的灯光,仔细地摸索着锁孔的位置。钥匙在不锈钢门上相互摩擦的窸窣声突兀地传进我耳里,我的脑海中毫无预兆地浮现出第一次进入三中的场景。艳阳天,没有风,逆着光看不太真切的背影,行李箱轮子的咕噜声,高跟鞋的声音,还有那种热辣辣的闷燥,一股脑儿,席卷而来。
“那天我看见陈义风了,但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爸爸没有回头,只是一边开锁一边问:“说什么?”
我抬眼看向窗外,一片漆黑,连月光都没有,不由哂笑。原来有一些人,真的有神奇的力量,让另一个人的心情在一瞬之间大起大落却不自知。当我这样想念他,这样为他而波澜起伏心潮汹涌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呢?无论做什么,大概都与我无关。要这世界上的两个人同时想着对方,就像要日月同在,寒暑相重那样难。
“没什么。”我说。
我走到那张绿色书桌前坐定,正想掏出语文书把明天要默写的诗词复习一遍,就看见一盘已经剥好的西柚从天而降。我妈妈是一个活的很糙的女人,生活的唯一准则就是简单方便,但是凡是和我有关的东西,她总是会做得特别认真,比如每一次的家长签字,比如这盘摆的整整齐齐的新鲜柚子。我抓了一瓣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谢谢老妈。”
她站在我背后帮我按揉肩膀:“奖励女儿第一次考试就考得那么好呀。”
我一怔,回过头诧异的问:“还没给你们看成绩单呢?怎么就知道了?”
妈妈也被我突然的回身唬了一跳,好一会儿才接上话:“老师给发短信了呀,每科的成绩,班里的年纪里的排名,详详细细的。”她笑意满满地背着,突然像记起了什么,指着书桌角落里一个白色的物件道:“你爸可高兴了,还给你买了礼物,手控的台灯,护眼的。”
我把那个台灯拿过来仔细摆弄着,觉得也没什么特别的,研究了一会就搁置在旁边。当时我只是想,要说女儿随父,爸爸真是和我一样老奸巨猾。后来,我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上大学,要离家前,看到这个三年前的礼物,竟然止不住的流眼泪。所以我想,我大概还是很中意这个台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