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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草创未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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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河清微驼着背,压低了自己的个头。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破旧长衫,袖口俨然短了多许,戴的一顶宽檐帽罩住了他的面庞,直将他藏进了阴影里。易河清便趁着那一点遮蔽,偷偷打量着来人。

瞥过他价格不菲的皮鞋西装,易河清见他侧过脸同旁边的人几句私语,随即取出一条丝质手帕捂住口鼻,轻咳了两声。

易河清收回目光。

许嘉胤。

响当当的名字,出格的人。操洋文穿洋衣,行事全以西学为准,留洋回归后,许嘉胤竟真活成了洋人模样。易河清记得刘先生提起这个名字时愤怒的表情,往往还伴着重重的摔书声,弃尽了文人的修养,破口大骂:“奸人!狗|日|的卖国贼!”

可那奸人传信说要来私塾时,刘先生仍是咬牙切齿地同意了,再一段日子,对“许嘉胤”的反应不比以前激烈了,更甚,刘先生今日心情明媚地等候着他,且是带笑的。

易河清读不懂那笑,他琢磨不透刘先生为何逐渐转变了态度,更不能理解那笑容中的无奈与歉疚。

哪怕心底清楚许嘉胤此行的目的,刘先生也没让易河清刻意回避今天的课堂,可易河清到底还是惧他的,所以他极力避免别人注意到他,他不想被看到。

他异于周遭所有人。或待在这简陋的私塾他还可以躲藏一段时日,许嘉胤却不同,他是真正见过大世面的人,若叫他发现,母亲所做的一切可能皆是白费了。

易河清抓了抓衣角,揩干了手心的汗液,把头埋得低低的,死死盯着地面。一双双鞋从他眼前掠过,布鞋是刘先生的,穿了很多年,鞋底总“嘎嘎”地响;皮鞋是许嘉胤的,做工精细、一尘不染。

大概真是个卖国贼,否则又怎么能在这国破家亡的当口毫无愧色地享受如此优渥的物质生活呢。易河清暗暗地想。

而被揣度的那人对此一概不知,他见着刘先生,有些惊异,面前的人瞧来多是老态,道道皱纹间,又依稀可看得当初的模样:“刘先生?竟然是您……久违。”

许嘉胤实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故人,之前与先生通信时也没能彻底摸清对方身份,甚至对方连全名都未有透露,直到碰了面,许嘉胤这才感到意料外。

而刘翰刘先生不明就里,疑惑地看着许嘉胤,并未领悟其言的深意。

见状,许嘉胤忙揭过此话题,低头问道:“先生,你可向他们提过?”

闻者摇了摇头。

许嘉胤颔首,续说道:“先生,许某着实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您,有一句话,还是留予先生体味,今时不比往日,科举定然不会再恢复,有些东西空守一辈子也无益,您还是看开些的好。”

听此,刘先生的嘴角倏地就收敛了几分,他喉头一滚,话出口时带了点苍凉:“我知道。”

“许某多谢刘先生成全。”见状,许嘉胤微微欠身,引开了话题。

刘先生摆了摆手,面上的笑险些要挂不住:“我老了……也不知道这样到底是对是错。”

“是对的。”许嘉胤的音量仍是低低的,语气却不乏铿锵,他直视着刘先生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刘先生没话可说,复把许嘉胤打量一番,转身欲走。

不料,许嘉胤又伸手拦住了他,犹豫了片刻,附问到:“先生,这……可有姓易的孩子?”

刘先生迅速抬头,浑浊的眼盯着许嘉胤,像是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而许嘉胤神色不改,低垂着眸子扔他注视。

两人便这样无声对峙。

良久,刘先生一挥手,霎时想起了自己同许嘉胤的渊源,嘴角的笑意一瞬散得干干净净,冷声道:“许公子这是在羞辱我?”说完,也不等对方再开口辩解,踩着他老旧的鞋子,出了屋。

刘先生的背影有些落寞,似乎打那以后他便永远定格成了一个孤孤单单的人形。刘翰对礼义经书这么多年的坚持似已开始松动,但他依然如同过去般是个莽夫,手持自己夹着锈铁的老旧兵器,固执地守着心底的一片明净。

许嘉胤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目送刘先生走远,调整了情绪,暂将往事收起,转而朝座下吵闹的一众学生拍了拍手,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今日我代刘老师来上一堂课。”

话音刚落,即有人高声嚷道:“教什么?”

“教英文。”许嘉胤答他,眉目清润。说完,他也不顾愈发大声的喧哗,兀自清了清嗓子,吟起了一首诗:

“The little white clouds are racing over the sky,

And the fields are strewn with the gold of the flower of March.”

许嘉胤的声音仿若脆玉,那绝美的句子便随着玉石的碰撞脱口,越过了满堂的议论入了易河清的耳,拨了他心里的那根弦。

云相追,金花缀,三月田野芳菲醉。

易河清不禁抬头,朝许嘉胤望去。

好巧不巧,正撞进了那泓清波。

易河清一惊,忙得撤走,眼神循回地面,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对方显然也愣了一愣,竟微微晃了神,连诵出的诗都悄悄地走了几个调,好在他极快地纠正了自己的失态。

“A delicate odor is borne on the wings of the morning breeze,”

“The odour of deep wet grass, and of brown new-furrowed earth.”

好半晌,可许嘉胤的目光都还是未移开。

易河清甚至察觉到许嘉胤挪动了步子,他的声音亦在他耳际变得更加响亮:

“And all the woods are alive with the murmur and sound of Spring,

And the rose-bud breaks into pink on the climbing briar,

And the crocus-bed is a quivering moon of fire.”

——到底还是没有靠近。

易河清舒了一口气,稍稍平抚了内心的不安,难抑地听许嘉胤继续读那首诗。

外面是满目的荒芜,而屋里的人,正用他年轻却沉稳的嗓子颂歌春景。

春日语絮絮,万木萌新。

娇蕊初绽,玫瑰与蔷薇共生。

番红花颤如火月。

他缓缓地勾勒出一幅画卷,寓尽了美景良辰。

哪怕是不解英语的意思,在场的学生也任自己徜徉其间。

“Magdalen Walks①,”那诗已被诵至结尾,许嘉胤顿了几秒,“By Oscar Wilde.”

许嘉胤读罢停下,屋内的嘈杂也早早就止息,一时静极了。

许嘉胤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取过桌案上的墨砚,用毛笔写下这首英文诗的名字。

恰才收了笔,却闻座中传出一句质疑打破宁静:“学洋文有什么用?”

许嘉胤轻轻把笔放回原处,望向他人的眼神依旧柔和:“甘罗十二岁可以口舌为劳换来城池数座,而今中华有多少领土被外人占去,要是连沟通都做不到,如何守我华夏山河?”

“可你真真是在守江山?”纵使许嘉胤的答案足够有力,他那卖国贼的流言还是盖过了大家心中的震撼,胆大的人冒了头,尖锐地问到。

“许某成事不足,有愧于人,”许嘉胤垂首,不做过多解释,语气倒很是诚恳,“一人之力不足,如今便想着见证更多年轻人的成长。”

说完,许嘉胤将先前写下的诗的名字拿起来给学生们瞧了瞧,而后郑重地放下。

“你们当中,可有人愿意学英文?”许嘉胤略微提高了音量,他扫过座下的孩子,注意力在易河清身上多留了一瞬。

无人说不,也无人说好。

许嘉胤不意外这样的状况,他再度拾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末了,他将其展示给众人。

所有学生都抬头看去,易河清也不例外,他见到那大气流畅的笔迹在薄薄的纸面上划出一词——equality。许嘉胤暂把它放下,又拿出另一张纸,其上工整地写着——liberty。他抬头,抿出笑容:“equality,平等;liberty,自由。愿你们能记住它们,也终能拥有它们。”

接着,他举起第三张纸,高高地将其展现在众人眼前:“China,这即是洋人定义下的中华。而具象风景仍需他们自辨,学外语,也是为了向全世界介绍真正的中华。”许嘉胤的话音越来越轻,昂扬的词句偏生被他念得淡然,私塾里的孩子确是连呼吸都不敢加重,端坐着听许嘉胤的讲述,认真且严肃。

许嘉胤叩了叩桌子,如同早就准备好一般,又取出几张纸,铺陈在案。

“今天,我领你们认英文中的26个字母,你们若是有兴趣,尽可能多学几个,好吗?”一语未毕,即有不少人点头发声称是,许嘉胤察觉,便再不耽搁,就着纸笔,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教他们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的知识。

待许嘉胤离开,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

临走前,他取出怀表看过,欠了欠身,望着诸位学生,笑言:“我两日之后再过来,希望你们还能记得今天习得的内容。”说着,他还留下来一本书,赠予学堂翻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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