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蛰(1)(1 / 2)
书房里,刘辉业一脸狐疑地看着王病,放下笔,走到王病跟前再次开口问道:“王歆,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个公孙曹真的有那么厉害?”
岑立:“‘屯兵塞上,且耕且守,来则拒之,去则防之,则可中国无扰,边境无虞’,一个二十一岁的少年能提出这样的策论,五叔还想说他只是个酒囊饭袋?”
“可是,殿下,他治军无方,曾经在大街上还大放厥词说,‘要让百万楚军横扫中原,无人生还’,还戏耍士兵让他们去下地种田,做的都是违背常理的事。王歆,你真的确定你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王歆:“其实以前我们没有过交集,但是刘叔,只要让我看看他长什么样就知道了。”
岑立:“过去这么多年你还记得他的长相?”
王病:“记得的。”
刘辉业叹了口气,“殿下,我能问一句废话么?你能派别人跟王歆去吗?您是太子,去楚军狼窝里我实在不放心。”
“五叔,我以为您够了解我的。”岑立正色道:“您放心吧,说不定楚军都不认识我,而且那个公孙曹是他同窗,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放心。”
“我知道拦不住你。”刘辉业心想:况且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王歆是梁人,或许只有他能和公孙曹沟通,若是能探到军情,对他们也是有利的。
“那我们走了。”岑立和王病向刘辉业告别,出了府邸,叫了辆马车,往城门而去。
“司马将军的儿子早年在战场摸爬滚打,公孙曹在宫邸学里没有朋友,一直是和博士们在一块学习,他天赋极高,博士们越看好他,贵族子弟们就越厌恶他。我记得看到一次别人找他麻烦,应该是那些人说的话太难听了,公孙曹当时气得红着脸,调头就跑,没有和他们理论也没有找博士。”马车之中,王病从袖子里拿了块布帛,在案上摊平,写了起来。
岑立:“我觉得让他去宫邸学就是个错误。你的手还好吗?”
出门的时候王病换了绔褶,穿上胡履,已经连手还挂彩这事给忘了,其实马车不颠簸,倒也没多大感觉。遂道:“不碍事。”
“公子,我们要出城了吗?我们要回家啦!?”贺知年放下车帘,惊喜地问道。
“知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跟我们出来只能待在车里。”王病对于贺知年以死相逼要跟着他出来这件事很是头疼,他完全想不到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用聊家常的语气跟他说“你如果把我丢在这,我就死。”这种话,比死缠烂打更让人无法拒绝。
贺知年躺在王病腿上,打了个哈欠道:“啊哈~我现在就老老实实待着啊,你用得着强调吗?这么怕我下车跟着你?我看你们是要私奔了,要把我留在马车里自己跑路!”
王病:“不是!你的想法怎么总是这么奇特?知年,圣人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情的发生都带有针对性目的的,懂吗?”
贺知年心想:不让我下车不就是在针对我吗?边学读书人摇头晃脑道:“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王病:“……”
岑立用匈奴话道:“你教得挺好的,他都会用《论语》来怼人了。”
王病:“……”
贺知年瞥了一眼岑立,噘着嘴,“圣人还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公子,这里有人敢说话却不敢让人听明白,真是一点不坦荡。”
王病:“……”
这幅光景让岑立想到曾经在山阴的经历,这次他用梁语,似乎是经过再三考虑才决定问出来的,郑重又带着刚说出口就后悔的语气道:“那天…之后小六怎么样了?”
王病很明显地走神了一会,眨两下眼睛,回过神来道:“马车翻滚后他晕了过去,我塞了点银子在他身上,托刘丕把他带回城里去了。”王病那时已经被刘丕安排成“囚犯”,恰好当时刘丕要带林毅回城里疗伤,就让刘丕也顺道送小六回家了,那点银子姑且当那几车货的赔偿,王病倒是不担心那些壮士会把岑立杀了那些山贼的事告发,反正会有元平候压着。
听到个陌生且很明显王病说出来带有歉意的名字,贺知年抬头,扑闪着翘而长的睫毛,明亮澄澈的眼眸好奇地看着王病:“小六是谁?”
王病:“是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少年,小六父母早逝,但他依然乐观坚强地活着。知年,你真应该见见他,你们会成为朋友的。”
贺知年:“不是蛮狗吧?”
王病:“……不是,这很重要吗?”
贺知年用不惯用的平淡的语调说着:“当然重要了,我不是你,可以和胡人做朋友。我总觉得我不杀几只蛮狗就枉活这一辈子了。”
又是这样毫不在意理所应当的语气,王病总感觉他心里潜蛰着另一个贺知年,时不时冒出来和他说两句惊世骇俗的话,然后又缩回去。
王病还想说什么,听岑立说道:“到了。”
贺知年立刻起身,用痛苦的眼神看着王病,“你要走了?”
“你在这里等一等,我们很快就回来,走吧。”王病受不了他这种眼神,只好起身不去看他。
出乎王病意料,贺知年乖顺地点了点头,道:“嗯。”
岑立先下了车,扶着王病,两人到了城门,王病抬头看着三丈高的城墙,忽然就能理解刘辉业为什么认定公孙曹是个废物了。
“喝酒!昨晚那个娘们可真是浪啊,你们是没看到!爷爷我把她伺候得那叫一个爽啊哈哈哈哈哈哈!”
“呦!将军,到底是谁伺候谁啊?我看爽的人是将军您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来来来喝!能被,将军看中啊,那是她的福气,自然是都爽的啦对不对,嗝!来喝,敬将军…夫人,嗝…什么时候也让儿郎们,爽上一爽?嗝…”
“醉了,醉了啊兄弟,这人醉了,说的胡话…哈哈哈哈哈哈。”
大白天十几个士兵全聚在道路旁的阴凉处放肆喝酒吃肉,歪倒成一片,分享彼此昨夜的辉煌战绩。
王病神色自若地走上前去,自觉挡在岑立的前面,掏出碎银子递过去,道:“劳驾,各位军爷。”
众人望去,绕是这些沙场饮血的七尺男儿,看到王病的脸也忍不住叫出声来,酒顿时醒了大半。
“哎呦我的娘哦以为大白天撞鬼了!”
王病:“……”
“你谁啊知不知道这是我们大名鼎鼎的虎威将军,也是你个贱民能高攀的?滚滚滚,扫兴!”这个明显是普通兵卒的人劈手把王病的银子夺过来,另一只手扇苍蝇一样扇着,差点打到王病的脸,转身把银子进献给“撞鬼”的将军。
“将军莫怪,让小弟来。你!爷爷我们喝酒呢,哪凉快吗哪待着去,滚!”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王病微起皱眉,倒也不是心疼银子,王病自然有他的办法,他先回头朝岑立笑笑示意他别冲动,朝那熏得他头昏眼花脾气不好的酒囊们道:“将军们,行个方便,在下有事要见公孙府君。这是公孙曹的信物,将军请看。”
像个酒坛子一般圆滚滚的虎威将军听到有信物,一愣,走到王病前面,瞅着王病手里一张布帛,上面写着个“曹”字,一笔一画都和他见过公孙曹写的“曹”字一模一样,赵宝从头到脚打量他,哼哼道:“你是谁?”
“在下是公孙府君的旧交,路过此地,便来见故友。叨扰了将军,实属无心。”
虎威将军赵宝挠着头问身后的人:“从没听说府君有什么朋友,你们听说过吗?”
兵卒们一致摇头。
王病:“这是公孙曹写给在下的信物,若是将军肯带在下去见府君,在下一定在府君面前美言几句,给诸位带些好酒痛饮一番。”
赵宝眼睛一亮,公孙曹对他们是真好,赵宝也万事为他考虑,仍然半信半疑道:“可是府君没说有人要来,要不这样,公子报上名来,我带着信物去跟府君说说。”
岑立心中一顿。
王病倒是坦荡荡把布帛给他,道:“也好,在下王病,那就有劳将军了。”
岑立:“你…?”
赵宝那些布帛上了敌楼,王病左右无事,便转身朝身后的岑立小声道:“无事。他会见我的。倒是你,要不回去吧?我到这里就没事了。”
岑立立刻道:“不行。”
赵宝走得快来得也快,王病和岑立说几句话的功夫,赵宝就跟在公孙曹后面表情丰富地笑看着王病。
公孙曹走到王病面前打量他,视线在他脸上停留半晌,用梁语道:“琅琊王氏太尉王傅之子王病?”
王病朝他一揖,“是。公孙府君还能记得在下,真是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