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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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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缕盈袖皆是清浅薄荷香, 屋子里挂着竹青色的轻纱帘帐,不过卫衣看不见,风吹进屋子里很舒服,繁缕也算摸索出一些经验来,督主嗜甜, 每次吃药备好一碟甜食即可。

“督主, 该换药了。”繁缕每日负责给卫衣换药,淡淡的药香在房间中弥漫, 解开卫衣眼睛上的纱布, 换好了药, 然后再缠上新的纱布。

山竹负责熬药,繁缕就来服侍督主用饭, 小平子和山竹都感觉日子好过了许多, 毕竟不用面对督主那张冷脸。

她扶着督主的手臂,小心道:“督主, 您坐好。”

督主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 繁缕拿着湿帕子给他轻轻的擦干净脸上,她这样正大光明的看卫衣的脸, 心中颇有些奇异, 毕竟这样的坏人, 也是不多见的。

不知是什么东西将督主的眼皮和脸上灼伤,留下淡红色的痕迹, 斑斑点点的, 督主茫然的睁着眼睛, 一双眸子黑漆漆的,往日的神气都不见了。

清凉药膏涂抹在伤处,繁缕搽药的手艺自然比山竹和小平子好很多,轻柔舒缓,又涂抹均匀。

山竹动手的时候繁缕也曾旁观过,当时她便疑心,这个新来的山竹是不是同督主有仇?

涂个药下手和搓澡一样狠,不瞎也要给弄瞎了,不过督主大概也是能忍的,竟然生生忍下来了,脸皮都快被山竹给揉坏了。

事实证明,督主并不想容忍山竹那宛如手残的手艺,繁缕帮忙涂过一次后,山竹便退之其后。

“督主,好了。”

繁缕注意他行动不便,才想起来督主的右肩也有伤,之前没有提起,是因为督主没说,现在眼睛又看不见了。

“咳,肩上的伤,奴婢也帮您一并包扎了吧。”虽然督主在她面前,并不肯露出任何受伤的痕迹,但繁缕看得久了也就看出来了。

“嗯。”卫衣并不多说话。

此时看得近了,并没有那一日的白如新雪,只是很平常的白,脸上干干净净的,鬓角也是干净利落,皮肤很细腻的,真的不生胡须,很像戏台上脸抹的雪白的白面小生,秀气好看。

她揉了揉脸,问:“督主,您每天用什么洗脸啊?”

“什么意思?”卫衣嗓音幽沉,面容转向她,尽管他什么都看不见,但说话的时候直视对方已经成了习惯。

“咳,奴婢看督主皮肤挺,挺健康的,就想问一问,请教一下。”繁缕顿了一下,本想说细腻的,而后又觉得可能不好听,换了个合适的词。

卫衣被这个理由打败,抿了抿唇答道:“水。”

“噢,这样啊。”繁缕有点失望的点点头,她听那些小宫女闲谈的时候说过,宫里的娘娘主子们都是敷珍珠粉,用香露沐浴洗手,才能把手脸变得细腻白皙无比。

肩膀上完药后,繁缕转身轻车熟路的从博古架上打开白瓷罐子,取了里面的木樨花泡了茶水,她发现这个还挺好喝的,起码比寻常的茶叶好喝。

又摆了俩碟松子糖和切好的雪白脆梨,海棠花树浓荫笼罩的庭院里,山竹和小平子已经摆好了杨木矮塌和小桌几。

茶水,点心,清风,花荫,算是齐全了,繁缕没有比这时候再惬意的日子了,督主也无比的好伺候。

“督主,请坐。”繁缕扶着卫衣缓缓坐下,树荫清凉,徐徐清风。

她也搬了把小杌子,坐在小桌几对面,道:“督主,今天您要听什么?”

繁缕不知道督主是不是无聊,亦或者是真的想要听人念书,如此好学,还是之前已经形成了习惯,每天吃过饭后并不放她离开,而是让她留在这里念书。

“昨日读到哪里了?”

“嗯,到了,到了八阵法。”繁缕一字一句重音道,对于繁缕来说,《兵法心要》这种东西着实晦涩难懂,她亦读得磕磕绊绊,虽逐字逐句读了,却还是不解其意。

卫衣只是喜欢听她说话,加之他自问肚子里不算是很有墨水,是以认为自己很有必要充实一下。

繁缕在书架上翻看,最后笑吟吟道: “其实这本游记也不错,咦,这个看起来有意思,督主,今天读《南柯记》如何?”

她记得幼年听过南柯一梦的典故,但并不知其内里详情如何,今日看见这一本书,索性便来看一看,读一读。

“那好,就这个吧。”

繁缕清了清嗓子,抿了一口茶,清声道:“题词,天下忽而有唐、有淮南郡,槐之中忽而有国、有南柯。李肇赞云:‘贵极禄位,权倾国都。达人视此,蚁聚何殊。’嗟夫,人之视蚁,细碎营营…… ”

大槐安国,黄粱一梦,富贵相许,醒亦成空。

卫衣听得不如昨日精神,斜倚在塌上一动不动,繁缕忽而放下书,回忆道:

“我记得小时候,据说在江南一个地方,以前有一个名为南柯楼的地方。

闻说此楼中人能够助人化解执念,实现美梦,不过似乎只有有缘人才能看见,听人说,开这个楼的掌柜的是个神仙,可惜我从来没有见过。”

“不过是借用典故招揽生意罢了。”卫衣嗤笑一声。

他才不信真有什么神仙,既然是神仙道人,又何必来这世间凡尘,若是贪恋凡尘俗世,那也算不得什么仙人了。

“而且既然没有见过,看来只是世人虚幻妄言罢了,世人得不到满足的愿望,总是要寄托于旁的事上,譬如求神拜佛,寄托于神灵,又如这般南柯一梦,虚幻缥缈。”

繁缕没有反驳,没有亲眼所见,她也只是当成一个故事罢了,可她总觉得还是存在的。

小平子提着一只小竹篮子进来,问道:“夫人,下面的人送了新鲜菱角来,才从池子里捞出来的,蒸煮过了,您要不要尝个鲜?”

竹篮里黑乎乎的胖菱角,繁缕喜欢吃这些东西,一口应道:“留下一碟吧,其余的晚上让厨房做菱角饭。”

小平子应声道:“是。”

繁缕问道:“督主,您要菱角吗?”

“拿来一个。”繁缕拿了小刀子划个十字,顺着裂纹噼里啪啦的剥开了菱角,露出白色的果肉,递给督主一颗。

自己也咬了一口,入口粉糯,味道还不错,随口问道:“哪里捞的?”

小平子没有任何顾忌,脆生生的一口回答道:“就是御花园的玉秀池里。”

繁缕当即这一口菱肉哽在嗓子处,不上不下的,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她倘若没记错,玉秀池就是当初摄政王妃不慎溺水的池子,也就是说,那是死过人的地方。

她看了一眼卫衣,那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听了小平子的话顿都没顿,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还是一口一口的吃了下去,甚是香甜脆爽。

“大人,您还吃吗?”繁缕有点复杂的捏了捏手里的菱角。

“不吃,你自己吃吧。”卫衣显然也想起了什么,默默吃了最后一口后,将剩下的全部推给了繁缕。

“噢,多谢督主,那个,晚上不吃菱角了。”繁缕突然有些无力,干笑两声,小平子拾出一碟来,听到夫人的吩咐应了声,余下的摆在桌子上,而后退了下去。

督主嘴角动了动,轻轻上扬,又转过头去,繁缕抿了抿唇,以为她没看见吗。

夜里服侍卫衣躺下,放下帘帐后繁缕准备回房间去,就听耳边幽幽传来督主的声音:“你留下。”

繁缕顿时苦了脸,问道:“啊,奴婢睡哪里啊?”

卫衣舒舒服服的躺在了床上,听着繁缕在一旁和他说话,理所当然的道:“你晚上可以睡在塌上。”

繁缕倒吸了一口气,看着外间矮榻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下字句,干笑答道:“督主您还真是想得周到。”

“过奖。”听到这两个字,繁缕只能倒吸了一口气,欲哭无泪。

这不算是她第一次为督主守夜,上次还是在女医馆,他也是受了伤,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还真是挺奇妙的。

他躺在床上呼吸绵长,似是睡着了,繁缕这才躺了下来,她倒不是第一次守着督主了,上一次也是。

卫衣听见帘帐外的呼吸声,有什么动静都听的清清楚楚的,还有外面蝉鸣鸟雀的声音,外面的人,似乎睡得很熟,卫衣有点想笑,还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能这样安稳的熟睡。

人在黑暗中最常做的事情大概就是回忆,起码卫衣自己是这样的,他总是想起初入宫那几年的日子,因为身体瘦弱,又沉默寡言,日子极为不好过,几次被欺负的差点丢了命。

老太监告诉他,这人活着,不是你压在命头上,就是命压在你头上。

他九死一生,既然已经进了宫,那就没有回头路了,自然要自己踩在命头上。

卫衣多少次曾面对生死,他以为自己早已无所畏惧,终于能静下心来看一看自己,他并非无惧,只是这样的掩饰好了一切,他亦,贪生怕死。

听着繁缕在身边念书说话,偶尔也会产生过一种恍惚之情,他也同寻常人一样,一样的有人能够话语温切,卫衣甚至有些贪恋这种感觉,他不能,终是要回到现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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