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捕(1 / 2)
她抱着书在亭子下乘凉, 亭子上悬着花藤,蔓蔓青萝,有蝉鸣,有清风,有绿荫, 还有一壶香茶, 惬意得让人忘了时间。
梦里总有个朦胧的影子,繁缕握住了对方的手, 那人抬手抚向了她的脸, 浑身一惊, 蓦然惊醒,迷茫的睁开眼, 原来一切都只是梦, 眼前还是西厂里的庭院。
繁缕拍拍自己的脸,抱着书回房间去了, 想起以前看过的话本子, 难不成自己这是思春了,一下子倒在床褥上, 自己想着也忍不住笑了。
唉, 真是看书看傻了。
卫衣连续七天都没有回来, 连着陆午也没有出现过,繁缕心里觉得奇怪, 但她并不问, 西厂行事向来诡秘, 反正每次都没有好事就是了。
夜色浓重,只是偶有大户人家门口晃悠悠的两盏明纱灯笼,门户紧闭,此时的长安夜深露重,只有更夫从路上过。
卫衣带人站在暗处,浑身上下裹着漆黑的斗篷,对面不起眼的青石宅是一家地下赌场,卫衣今夜要从这里捉到一个人,这里早已经布满了西厂的人。
从高处能看到里面的情形,赌场中灯火辉煌,酒液奢靡,充斥着“买大买小”“开盘下注”此类的喧闹声,这是金银的战场,这里令许多人趋之若鹜,也是最不引人怀疑的地方。
在赌场上,没有彻底的输赢,在这些赌徒看来,他们谁都有翻盘的机会,典妻卖子,就是把命赌进去也在所不惜。
据他所知,诸多权贵之家,私底下是拿活人来做赌注的,也就是不值钱的奴隶。
就是输了,死了一个奴隶,也不过是丢了面子而已,卫衣看过那样的赌局,他不能说内心毫无波澜的,只不过相对诏狱的刑罚,他相对平静许多。
狂热的刺激感,以及这种不劳而获的取财之道,能够迷失人的心智,卫衣这样看着,有种局外人的感觉。
不过他今日来,可不是想要看众生百态的,而是抓一个人,他盯了很久的人。
一场赌局散了场,有人出来有人进去。
那是个不起眼的人,一身灰色衣裳松松垮垮,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典型的赌徒形象,佝偻着肩背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督主,出来了。”陆午一眼就认出了此人,平淡无奇的样貌,他已经奉命追踪半月之久了。
随后更多的人也出来了,显然是和此人一拨的,有人抱着怀里的银子喜笑开颜,也有人甩着袖子骂骂咧咧,人性劣性根在这里显现殆尽。
那人畏畏缩缩的走了几步,看周围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慢慢的直起腰里,怀里藏藏掖掖着一沓东西,不知情的人也只会以为是从赌场里赢的钱。
卫衣目如鹰锐,挥袖厉声道:“别放过他。”随即唇角扬起一丝阴冷的笑,不枉他守株待兔多日,果然出现了,再狡猾的狐狸也敌不过耐心的猎人。
有了这个人,一切就事成了。
赌坊里的人很快都被控制住,卫衣高居楼栏,眼帘微垂,看着下面的一举一动,这些人如同训练有加的猎鹰,随时能够捕捉猎物。
动作无声,如夜幕暗影,在街巷中追捕着那人,一番争斗,那人虽是深藏不露,终究被西厂的人擒下。
他犹自不甘愤恨,陆午走到他面前轻轻说了一句话,那人蓦然抬头看向西边,看见站在楼上的黑衣人,脸色难看之至,张了张嘴,那便是,西厂提督?
卫衣眼帘轻撩,目光清寒,轻飘飘的撇过了他,他最终颓败的垂下了头,西厂那是太令人恐惧的存在,他们这次,怕是真的完了。
陆午骤然抬起头,一道黑影从督主身后袭来,惊声大吼道:“督主小心。”
卫衣来不及闪躲,听耳后风声呼啸而来,错身而过,忽然受伤的右肩被人袭击,重重的往前推了一下。
卫衣腰背抵在栏杆上,反身回转左手钳制对方的一只手臂,将那人推得错后了几步,生生将他的手臂卸了下来。
那人未想他能反应过来,扬手冲卫衣的眼睛一挥,便有异物被迷进了眼睛里。
“啊!”卫衣的眼睛一刹那只觉得双目剧痛,火辣辣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倒退一步,还没来得及睁眼,就被人从后脑打了一棒子,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很冗长又沉重的梦境,春和景明,这是踏春赏花的好日子,可卫衣却厌恶极了,他憎恨这样的美好。
但人性里的另一面,总是想占有那一抹光明与美好驱使着卫衣,以至于他极度的喜欢着楚楚明媚的西府海棠,喜欢的同时,却又把它种在这鲜血横流的地方,以血灌花。
他从来这样的矛盾。
从前走过的路,一一重现在眼前,那些曾害过他的人,他害的人,但他不惧怕,并非问心无愧,而是根本无心了。
梦里的一切顺遂,他如愿以偿,一步步的谋划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权势醉人,卫衣站在了最高处。
生性狠毒,不是己党,必要除之,他从最卑贱的太监,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转眼之间,他又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望阶上龙椅,而那天下之主厉斥他为奸佞宦臣,无恶不作,他被人拉出去斩首。
贪生怕死是人的天性,只有那些死士才不在乎生死,卫衣突然发现,自己也许还有一些骨气,竟然没有求饶,而是一项项的认下罪责。
怪哉,怪哉,卫衣在梦里异常清醒,他知道,他分明是不想死的。
睁开眼,已经是半夜了吗?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小平子什么时候这么没有眼力见,都这么黑了还不知道点灯,他夜里睡觉都习惯留一盏油灯照亮。
他出声道:“小平子,屋子太黑,掌灯。”
听见督主声音进来的宁润与陆午面面相觑,此时外面阳光明媚,透过薄翼窗纱屋子里照的明亮,大白天的,督主睁着眼睛在说什么瞎话。
陆午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上前一步,小心翼翼伸出手在卫衣面前晃了晃,卫衣却没有丝毫察觉。
陆午看着督主蹙着眉从床上坐了起来,后颈酸痛,犹自不耐烦催促着:“小平子,本座叫你掌灯听见没?”
“督,咳,督主,现在是白天。”陆午忐忑不安说完这句话,仔细看着督主的反应。
“胡说八道,白天怎么会这么黑,等等,你说现在是白天,那也就是……”卫衣声音渐低,低头伸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他奋力的睁了睁眼睛,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陆午看着督主整个人蓦然安静了下来,安静沉寂的让人害怕,抿着菱唇不言不语,沉默良久,才一字一句道:“本座瞎了。”这话说的很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罢了。
两人都不敢接话,只能等着太医前来诊治,已经让小平子去请来了太医,被拽来的太医也是一脸惶惶,宁润先给他说:“督主的眼睛不知为何看不见了,烦劳杨太医了。”
西厂督主看不见了?杨太医心里抖了一个激灵,他似乎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西厂是不是又要变天了。
不过毕竟久经宫中风雨,杨太医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面对卫衣坐在面前,亦是不慌不忙,上前道一声得罪,给卫衣进行查看。
翻起卫衣后脑披散的头发,伤口已经处理过,看起来只不过是有些肿胀,沁出丝丝血迹来,破了些头皮罢了。
“没有什么大碍,应是脑袋里淤血阻塞,微臣开一些药给督主化去淤血,不过,督主的眼睛又被灼伤,所以会暂时失明一段时间,臣要将督主的眼睛裹起来。”太医战战兢兢的把完脉,最后才抹了一把冷汗,长吁一口气道。
“手脚快些。”卫衣冷冷的催促道。
“是是。”写完了方子,杨太医给卫衣的眼睛敷上药,将白纱缠裹在他的眼睛上。
和宁润往外走,快到西厂门口的时候,宁润忽然站住了脚,杨太医不得已只能也跟着停住了脚步,只见宁润回身细声道:“出了这道门,想必杨太医知道该怎么说。”
杨太医心里咯噔一下,但面色不变,拈着下巴的胡须咳了一声,一脸的老神在在道:“咳,臣知道,督主只是略受皮肉之伤,加之染了风寒,身体微恙需要修养些许时日,以至于不能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