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2）

郑文是他们村子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

这年头考大学可不容易，大学生可金贵着，谁家要是能出个大学生，是值得在门口安个喇叭成天循环播放的，尤其是在这种穷苦落后的村子，能出个大学生，简直是草窝窝里出了金凤凰。郑文被录取的消息一出，整个村子里都是一种兴奋而酸涩的氛围。

兴奋的自然是这个小破村子里居然出了大学生，跟别的村说起来，这多涨面子，酸涩的是，这个大学生居然是郑老四家最胆小木讷的郑文！

郑文的胆小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据说水沟里的野老鼠都能把他吓得哇哇乱叫，就连三岁大的小女娃娃胆子都比他大，郑文的木讷也是在村子里出了名，说句话都说不清楚，小时候同龄人欺负他也不知道还手不知道跑的，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出了名的胆小木讷的农家小子，竟考上了大学？

村里人也纳闷，怎么平时也没见郑文小子多聪明会学习啊。

后来有人说，郑文小子该不是运气好吧？

大家伙儿仔细一想想，郑文这小子运气还确实挺好。

郑家这几天也过得其乐洋洋，家里出了个大学生，就跟出了个文曲星一样，尤其是郑家夫妻，一出门全是向他们两道恭喜的，这回他们夫妻两可算是攒足面子了。

二儿子郑文考上大学，是他们夫妻两都没有想到的，在他们眼里，老大是个闺女，虽然懂事精明，可以后总是要嫁人的，就算别人家的了，老二呆呆傻傻，个子又矮力气也小，读书成绩一般般，以后最多去县城给人算个账，什么苦活累活都干不来，只有老三，聪明伶俐，长得也精神，一张小嘴可会说话，哄的人开心得不得了，就老三以后是个有出息的。

结果老三还小，以后怎么样不知道，老二却考上了大学。

郑家夫妻又惊又喜，几天笑容没歇下来，有时候半夜睡着了还乐。可乐了几天，郑家夫妻又愁眉苦脸起来，出了个大学生是有面子，可缴一个大学生出来的钱从哪来？

这股兴奋劲过去后，郑家开始愁云惨淡起来。

郑家夫妻盘算合计了好几天，最后向二儿子提出，要不然，这个大学，咱就不读了？

一向沉默寡言又听话的二儿子第一次反对他们了，无论说什么也一定要读这个大学。郑老四一看儿子跟自己叫板，二话不说抄起条凳把儿子打了一顿，打完再问，郑文还是坚持要读大学。

后来县城里来人了，县里挺重视这个难得的大学生，还特地派人来祝贺奖钱，郑文读大学的第一个学年的学费生活费才有了着落。

到了开学的时候，郑文放下农村家里农活，捡了个行李包，自己一个人坐火车离开老家，来到这个他只在地理课本里和电视上见过听过的城市。

这个城市和郑文长大的那个地方完全不一样，郑文原以为老家县城已经算热闹了，但跟这个城市一比，哦，这完全没有可比性。这个城市里有很多东西是郑文闻所未闻的，初到这个城市的郑文生出了浓浓的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的感觉。

或许开了学到学校里就不会这样了。

然而郑文想错了，大学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这里不是他读的那个县城里的高中，这里的人来自各个地方，他们懂得很多，也见过很多，他们谈论那些郑文只听过书名的书，谈论报纸上那些新闻，而郑文只知道几月播种，几月灌苗，几月收成，和中学课本上教过的内容。

在大学呆的越久，郑文开始怀疑自己坚持要读大学是正确的吗？

只有考上大学了，我才能离开那个村子，才能永远不被人说傻，说蠢笨。

可是我真的不适合读大学。

郑文怯懦又呆板，和同学们都聊不到一起，上课时，永远躲在教室的角落里，下了课，也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呆着，最让他周边的人受不了的是，郑文他总是在一个没人注意的地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大家，这一点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没人愿意接近郑文，郑文也不愿意接近大家，久而久之，他在这个集体里就像一个不存在的人。

直到那个叫宋兰的女生出现。

那天是星期三，郑文在农学院植物园附近的一片草地里独自呆着，常年无人打理的草地杂草丛生，没有限制野蛮生长的野草直蹿到有人膝盖高，郑文坐在草地里，像草堆里一朵巨大的蘑菇，也像隐藏在草丛间不敢见人的一个怪物。

他听到草地外有人说话：“同学，你是在草地里掉东西了吗？需要帮忙吗？”

郑文听见声音，他不敢相信一般左右望了望，周围没有别人，这样他才相信，这个人是在和他说话。

郑文从草丛间抬头，看过去，草地外，年轻的女生梳着一把马尾辫，发尾搭在肩头，她穿着布满小碎花的黄底连衣裙，一双小皮鞋，面对着郑文，脸上带着好奇和关心。

她像是不分由说照进郑文暗淡无趣的生活的一道阳光。

在此之后，郑文突然活跃起来，他疯狂地打听那个女生的信息，每天下午到那片草地等那个女生再次路过。

郑文知道了，那个女生叫作宋兰，是竹市本地人，和他同届，是医学院护理专业的学生，专业课程都在医科大楼上，他知道宋兰什么时候有课什么时候没课，知道宋兰空闲的时候喜欢去哪里，知道宋兰爱吃什么讨厌什么，知道宋兰喜欢的歌手，他甚至知道宋兰的生理周期，整整一个学期，郑文一到没课的时候，就守在医科大楼正门口，等着在人来人往中看一眼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