莼菜鲫鱼羹(1 / 2)
庆丰四十八年。
正是早春时候,窗棂外梨花亭亭如盖,朵朵粉淡香清,仿佛千株雪般皎洁。香寒逐风入室,伴随缕缕飞絮,果真是“吹面不寒杨柳风”。洒扫的仆妇在庭院一角清理乱舞的柳絮,远远望去,青草地上点点白,看的久了,竟觉得有些空濛。
柳臻臻呆坐在窗前一动不动,良久,毫无聚焦的瞳孔才转了转,纤长的睫羽柔软地垂下。
无论看多少次,她还是不敢相信,这里已非她所知的世界。
阴差阳错,她来到了六百年前。
六百年前的大周,女子的地位还不那么低,官府在科举上亲设女恩科,鼓励女子参加科考入朝为官;在婚姻上,鼓励女子多嫁,和离自由。
然而很快形式出现了变化,庆丰五十三年□□山陵崩,登基的庆安帝极恶女子,甚至公开说,“朕所见之女子,无一不鄙陋短视。朕之亲妹最喜玩弄权势,勾结权贵,污秽官衙,甚至卖官鬻爵。欲求无边而见识短浅,此实乃天下女子之首。”
上行下效,士大夫为了迎合统治者的需要,先后颁布历法用以束缚女子的天性,文渊阁大学士柳廷瓒不仅提出——“存天理,灭人性”,更宣扬“女子当以贞静为要,当从一而终,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思想。自此,女子被封建统治者套上了沉重枷锁,以供玩弄和奴役。
想到这里,柳臻臻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前世女子十八岁便可出嫁,她连学也没上完,就被父亲以高昂的□□“嫁”给了一个新丧妇另娶的小企业家。
本来这样也可以过下去,然而。
这个人,她名义上的丈夫另娶,竟是为了将妻子送给喜□□的合作者亵/玩!
好恨啊。
恨不得将那些人扒皮叉骨饮其血餐其肉!
权势,地位,她都想得到。
只等有朝一日权在手,杀尽天下负心人!
这荒芜的世界,污浊的泥濯呵,只能开出恶意的花苞。
“咔擦”关窗的声音让她从自我里惊醒。
穿着一身藕荷色褙子的二八少女眉清目秀,略有些丰腴。正一手扶窗,一手叉腰地扬眉看她:“五姑娘,你的风热可刚好,怎么又坐在窗子边?赶明儿把身子冻坏了,还连累我们一屋子人吃挂落。”
关窗的是她身边的贴身大丫鬟清露,家生子,只是性子有些呛人。骂起人来,一屋子丫头小厮都只低头唯唯,战战兢兢。
“好啦,我可身强体健的很,才不会冻坏呢。”柳臻臻顺势从杌子上起身,道:“不过是看看景致,统共也没吹多久的风。再说了,这四月的风有多冷呢,‘吹面不寒杨柳风’,正是这个理了。”
清露悻悻地道:“好罢,反正我总是说不过你的。”
两个人正玩笑,珠帘哗啦一声掀了起来,进来的少年郎萧萧肃肃,明朗清举,体态风流秀逸。他一进房便拉过柳臻臻的手,上前好好地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两颊生辉,便稳下心来道:“看样子病是好全了。”
柳臻臻仰面微笑看他,面容仿佛碧波间浮动的菡萏,白色花瓣上一抹惊心动魄的红,鲜妍秾丽,灵气逼人。
她挽上自家大哥的手臂,和气柔声地道:“我的身子你还不清楚么,若不是你们天天把我拘在床上喝药,早好了。”
柳廷钰紧皱着眉,淡然持重道:“好了,既如此你生病这几日课业也拉下许多,莫要再怠慢了。须知,学不可以已,‘一曝十寒’用在学问上是不行的。”
他凝视着倦怠的妹妹,肃容道:“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你将时间多用于进学,必有所成。我现在刚好闲着,把近日难点和要点先与你说了。你可要仔细--”
“啊?”五姑娘错愕地瞪大那双雾气弥漫的杏眼凝睇他:“不是说好的明天吗?”
柳廷瓒默默与那双小鹿般乌黑湿漉的眸子对视了一番,然而很快败下阵来,丢盔弃甲,溃不成兵。
他冷冷的垂下眼睑。
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他道:“前几日,尔正--你三表哥来信,说是书院翻修放假,他回京看望我们,大概今明就到。尔正回来了,我可记得你们原先干的那些事。你还有心思学习?”
“呵。”柳廷钰冷笑一声,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想起去岁臻臻被尔正拐去茶室听说书的事,还有谢学谦那一手惊天地泣鬼神的画,十分头痛。他觉得谢学谦只会把自己妹妹给带坏了,内心不免有些反感。
尔正,这名字她是很熟悉的,语文课本上方方正正的油墨字印着:
谢学谦,字尔正,号诚斋学士,庆安七子之一,白鹿书院学生,庆丰四十九年进士。庆丰五十年任为国子博士,后徙为中书侍郎,兼任太子右庶子。
其文深于比兴,惯于取象,汪洋辟阖,仪态万千。其诗朴实浅析,意义深远,后世的语文课本选录了大量他的诗词,文言文也有选录他的文章为那些必背篇目。同学每每默写默的死去活来都抱怨,谢诗人啊你为什么要写这么多诗词,简直坑我们呀。
只是可惜他的政治生涯太短,庆丰五十二年,太子薨逝后,他左迁至永川,于此地写了一首《左迁至永川遥有此寄》。
被贬,成就了谢学谦的文学生涯,远离故乡的贬樀生活冷清孤苦,加深了他寄予诗词文赋的情感,使得他在永川的文学作品极其高产。因此还有同学痛骂庆安帝,说,你吃饱了撑的的干嘛要贬谢学谦,害的我们要背这么多古文言文。
柳臻臻知道她大哥严谨肃然的性子与谢学谦合不来,但她不认为谢学谦这样的学法会把她带坏。古代的娱乐项目本就不多,天天拘在家里们都要闷死了。
柳臻臻反驳道:“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觉得听你们说话也是一种学习,劳逸结合也是学习。还有,我觉得你每天二更天起来温书太累了,哥哥你为什么不适当地休息一下呢?”
柳廷钰默不作声。
他抿起唇,唇线被他拉的笔直,使他看起来冷峻又严酷。好半晌才沉声道:“因为我是柳家的嫡长孙。”
她大约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在日后提出那样的主张——女子第一要义即是贞静——因为他是柳家人,柳家是天子近臣,上有所行,下必有所效啊。
门口一个小厮跑了进来,打断这难言的氛围。
他自以为不经意地红着脸偷瞄了一眼三姑娘,被柳廷钰瞪了一眼,赶紧低下头,有些畏惧地对柳廷钰说道:“大公子,表少爷回来了,在前厅候着,大夫人正和他闲话,说是让您和三小姐快过去呢。”
“知道了,你回去罢。”
那小厮正要转身出门,又被他叫了回来:“等等,怎么是你来报信,扶风呢?”
扶风是柳廷钰身边的一等随侍。
听到问话,柳臻臻抬头看向那小厮。
他用余光瞥到她秋波盈盈,这会从脸到脖子都红透了。于是有些口舌不清地道:“扶.扶风,他去给厨房送表少爷拿过来的临沂县产了。”
“明瑜呢?”柳廷瓒皱了皱眉,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