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1 / 2）
方唐之立在韬无以十步之外，静静地，听着那哀怨绵长的曲调随风响彻，直到他吹奏完毕。
韬无以把玉笛别在身后，远目望天，未回头，也未说话。
空气中，有着一种不明的情绪在流动。
不知过了多久，韬无以忽而幽幽道：“我写这曲子时，是娘去世第一年的祭日。”回过头来之时，眼里含着哀伤，“我觉得她可真傻，明明被伤的体无完肤，偏偏痴情不改。哪怕阖眼的前一刻，依旧念念不忘。”
方唐之沉默不言，嘴唇微微颤抖。
韬无以又转回头去，轻飘飘吐出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娘半分？”
他之所以知道方唐之已经晓得他身份，是因为他在帐里和离人说起他娘的事时，察觉到帐外有细碎声，并且怔在那里良久。那时候他就知道，那个人是方唐之。他心道也好，迟早都有这么一天。
方唐之内心波澜滚滚，当日画面再历历在目，那日她跋涉千里来找他，说要带给他惊喜，但他无情给了她难堪。板子落在她身上时，再痛也只顾护着肚子......原来那时，她已经怀了他骨肉......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他的亲生骨肉，他的儿子，打自娘胎起，就遭到他无情抛弃的儿子。怪不得一路走来，觉得他眉眼熟悉，与她何其相似。
他问他有没有爱过他娘，这个问题已经无从回答。他只记得初见她回眸一笑时，心中那一刻的悸动，之前没有之后也再没有；与她相处的那段时日，是他人生中最岁月静好的日子，之前没有之后也再没有；她在一片喜红中离去的身影，以为自己忘了，原来都没忘......
恍如一梦。
“都没有意义了。”他回道。
闻言，韬无以略讽刺道：“也对，在你追逐权力之时，任何障碍都可以扫清，爱与不爱又有什么意义。”
“无以......”
韬无以背后微微一僵，他喊他无以。他原本叫江无以，后来为了隐瞒身份，胡乱起了一个韬姓，无论如何，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叫方无以。沉默了一会，他淡然道：“娘临终前叮嘱我，一定要找到你，一定要助你，我没负她。”无奈一笑，“谁叫你是我父亲呢？你再怎么对待我们母女，你都是我父亲。”
这一番话听下来，方唐之五味陈杂，他当年何其有幸，碰到了一位好女子？他绝情绝义待她，她依旧旧情不忘，在他面逢绝路之前，尚有她为他诞下的血脉救他护他助他。
他清晰记得，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会助你。”
那晚，他被一群蒙面黑衣人救出西狱扔在了京都的郊外野林，他不敢乱走动，担心被追兵抓到。他睡在地上，裹了一身枯叶伪装，思考着怎样才能逃出京都。
天快亮的时候，尚未有头绪，肚子偏偏又饿得慌，想着不能坐以待毙，得想方设法出去看看外头已经乱成什么样。从枯叶丛中半坐起身，正低头拿掉身上占着的叶子，一角白色衣摆出现在他面前。他一愣，慌忙抬头往上看，站在面前的是一位年轻的公子，他凝眉盯着自己，开口便说：“我会助你。”见他将信将疑，他又道，“但你必须听我的。”
于是他伪装成一位驼背车夫，年青公子伪装成一位富家公子，顶着赤家的名义，为他赶车出城，并一路护他来到乌蒙国。
“我欠你娘的，此生已经还不了；若非有你，我也不知道死去多少回。我方唐之这辈子，自认为问心无愧，唯独愧对你们母子二人。”方唐之他本想喊一声以儿，最后忍了下来。
听到这些话，韬无以心生苍海沧田之感，他曾经渴望他有一天能亲口说出这些话，如今听到了，已少了当初年少那份感动。他转过身，直看着方唐之，“我助你良多，现在我要你还我一个人情。”
方唐之望进他的眼里，心中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温情敛去，声音些冷道：“除了要求放走那位叫离人的女人外，其它事情我都答应。”
“偏偏我就只有这一个要求。”韬无以深深盯着他。
方唐之甩袖，正色道：“我方唐之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可走，只要胜了这一场战，才有我方唐之翻身的机会。萧王一直都是不可小觑的对手，他的女人在我手上，那么这一场战的主动权就在我手中，胜算不可谓不大。我知道她便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喜欢的人，可她已经是萧王的人，心中早已没有了你的位置，天涯何处无芳草，干大事者，不要妇人之仁。”
韬无以忽而就笑了，笑里有悲怆，“你对权力的渴望，可真一点没变。”
“这节骨眼上，手里任何一张牌都不能失去。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这事没得商量。”方唐之缓了些语气，又脱口而出，“你我已相认，父子联手，这天下迟早在我们手中，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韬无以微愠，“我对这天下没兴趣，我助你是因为我娘，以后我也不会食言，依旧会助你到底，但我不会让你伤害离人，我不会让你当年无情对我娘的事情再发生。”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身后一片夕阳红。
方唐之朝那背影大声道：“我只能答应你解开她身上的香软散，总而言之，我不会放走她，你听着，这是我命令。我知道你对她许下承诺送她回宣兵营，现在两军对峙，万一她只是利用你，受伤的可是你自己。”
人已远，空留余音飘散。
巴娜再进来的时候，手里端着捧盘，上面有一碗热腾腾的肉汤，“姑娘吃一些吧，千万不要跟我赌气，你不吃饿坏的可是你自己。”她笑眯眯得把捧盘放在塌前的木案上。
离人睁着眼望着帐顶，一动不动。
“噢，我差点忘了，你看我这记性。”巴娜从袖里掏出一个木质的小瓶子，拨开瓶塞，垂身递到离人唇边，“喝了吧，是解你身上的香软散的。”
离人斜看她一眼，她这样子分明就是故意忘记的。不想跟她说什么，微微张唇，一股冰凉滑入口中，苦涩在嘴里渐渐散开，她用力咽了下去。
巴娜很满意，抽回瓶子，塞回瓶塞，收回袖口。她看了看肉汤，又看了看离人，笑道：“现在你身上的香软散已经解，所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肉汤你就自己喝了吧。你可千万不要叫我服侍你喝。”
离人完全无心思听她说什么，此时力气已经渐渐回到身上来，她先是动动手指，握握拳头，再抬抬手臂，似乎不费什么劲儿。连忙掀被起身，站稳之后小心翼翼走了几步，已经与平常无异。
巴娜在一旁看着道：“我说姑娘啊，你这得感谢我们的国师大人了，要不是他大人大量给了你解药，你还不知道躺在床上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