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今日是中元节,按天山习俗,有三件大事。
一是镇司坤。七月半阴气重,妖邪之物易出。因此掌门选拔修士前往镇云修补阵法,严守司坤。
二是阴阳祭。门派中高阶修士,需下山参加莽州祭典,诵经赐福,超度亡魂。
三是放荷灯。传说中元节时分,忘川与幽冥湖相通,魂魄可由此渡回人间,寻亲探友。今日戌时,门派会开放幽冥湖地界,供世人出入,放花灯以寄哀思。
三件大事中,门派子弟最喜爱的差事是阴阳祭。
镇云顶上修补阵法这等难事,平常子弟都轮不上,近几年都是掌门夜岚峰和常字辈师叔前往。即便是得幸前去,稍出差池也有性命之虞。
幽冥湖放灯,修士不仅要时时注意结界,还要维持现场秩序,严防死守在湖边偷偷烧纸的,跳湖的,卖东西,甚至是偷东西的……劳神费力,乃是头等苦差。
唯独是阴阳祭,不光能得到诸多礼遇,还有时间去集市休闲解闷,吃香喝辣,逍遥快活。
夜长明本想着自己这月犯了大过,下山祈福定是无缘。没想到常山师叔竟然主动邀请,却唯独有一条件:他需要带着席欢,并且全天寸步不离,直到信号发出。
长明:“什么信号?”
夜常山递出一颗透亮的水晶珠,长明仔细瞧着,发现珠心竟有一丝闪烁的火苗,从侧面看去,倒有阴阳的形制。
夜常山:“这是元灵珠,珠内火苗熄灭,你才能带着席欢回到天山。这是正事,万不可懈怠。如果中元节已过,火苗仍未灭,你们就在城内找个客栈歇脚等着,天亮时我自会与你们会合!”
“还需嘱咐你,日落之后,元灵珠的光芒会更明显些。若是被席欢发现,你就随便编个谎话圆过去,其中缘由切不可让席欢知道。”
长明笑笑:“不就是拖着他吗,简单!”
“哎——别急着走!”夜常山拽住长明的袖子,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符。
“师叔,你拿结誓符干嘛?”
结誓符,天山密咒之一,全天下只有夜岚峰与夜常山掌握,可单方许诺或双方结誓,立誓之言必发自肺腑方可生效。如若背信弃约,天涯海角,报应不爽。
常山似有阴谋地一笑,“不是师叔信不过你,主要是想给你个表现的机会!师叔能骗你吗?”他顿了一会儿,看夜长明似乎没有反应,继续道:
“再说了,中元节不下山,下次可就是元宵灯会了。到时候你爹娘寸步不离的看着你,你受得了吗?”
长明思虑:虽然和席欢算不上亲近,但自从那次“夜中送炭”,二人关系已经从剑拔弩张过渡为普通同窗,带着这个小和尚玩也不是什么苦差。更重要的是,下山是一种象征。熙攘与吵闹,纷繁与温度,提醒他真正的世间究竟是怎样的。在山上待久了,长明真的要成仙了。
“我答应了!”长明道。
结誓符在夜长明掌中升起,符角火星闪烁,“那你跟我说:我,夜长明,自愿与夜常山结誓。”
长明:“我,夜长明,自愿与夜常山结誓。”
常山:“此次下山,必紧跟席欢,寸步不离。元灵珠火不灭,不回天山。”
长明:“此次下山,必紧跟席欢,寸步不离。元灵珠火不灭……这火不会一辈子不灭吧?”
常山不答,誓词继续,“否则终身修为尽废,永无出头之日。”
长明:“……师叔,你这也太狠了吧!”万一席欢一个不注意偷跑,万一大家一时兴起玩起了捉迷藏,他下辈子还怎么活啊。
心有动摇,开始燃烧的咒符有了熄灭之势, 这代价对长明来说太大了……
夜常山叹了一声,“我将以结誓秘术传与长明……”
长明咧嘴一笑,一口气快念,“元灵珠火不灭,不回天山。否则终身修为尽废,永无出头之日。”
往年阴阳祭只选七位子弟做七星阵法,这次明橙被逼无奈要带上来凑热闹的席欢、夜长明、沧海三人。破云石阶三千,一路上叽叽喳喳,头疼不已。明轩遇闹则闹,一路上跟着三个小孩嘻嘻哈哈,不成体统。
阴阳祭在莽州掖城,距天山还有一个时辰的水程,御剑前往却只需一炷香的功夫。虽说这次带了三个“拖油瓶”,但每位师兄剑上多带一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夜长明说什么也要和席欢同坐一把剑,加上不愿离开席欢的沧海,夜明橙无可奈何,只能以一带三,累得半死才终于降落掖城城郊。
莽州因为气候不宜,四州之内,人烟最为稀少。每至节日庆典,散居各处的莽州人便汇集掖城。正因为平日难聚,掖城集会倒显得比其他三州的任何一地来得更加肆意尽性。
掖城城中为九层重华塔,每层檐角都挂有一个铜铃,每个铜铃的大小薄厚均不相同,山风吹过,风铃成歌。
中元阴阳祭就在这重华塔下举行。
城郊驿站,掖城太守已备马等候。
长明看席欢个子还没马高,料定他不会骑马,伸手拉过席欢,“跟我上马吧,让明橙师兄好好歇歇。”
谁料眼前的棕马突然嘶叫一声,前腿跪下,后退卷起,躺到地上。席欢得意地向长明挑了一边眉毛,轻松坐上马背,棕马才又站起来。
长明瞪大眼珠愣了片刻,朝马倌喊:“你们家的马是和骆驼在一起养的吗?”
“公子冤枉!给诸位挑的都是独栏养的好马,怕是这棕马刚是累了想睡觉吧?”
沧海看见欢哥上马,张开双臂对长明道:“长明哥哥抱我上去好不好,我想跟欢哥骑一匹马!”
夜长明二话没说,爽快地抱起席欢放到了旁边师兄的马上……继而脚一蹬地,翻身跨上马背落在席欢身后。
“往前挪挪,马鞍快坐不下了……”长明边说边往前挤,顺手抢过席欢手中的马缰。
“出发!”
以往在即墨过中元节,都是哀乐声声,纸钱漫天,即便不是气氛阴森,也算得上沉重肃穆。今日一进掖城城门,发现民俗大相径庭。这哪是过中元节,说是过年都大有人信。集市上行人穿红戴绿,谈笑生风,唯独他们天山马队最像是治丧之人。
不过颇受礼遇倒是真的。
太守走在队伍最前面,玉花骢脖前挂了斗大的银铃铛,马脖子都压歪了,一路上叮当作响,生怕旁人听不见。
这铃铛一响,本在嬉笑的路人便让开道路,站在两旁对天山修士纷纷行礼。太守见状喜不自胜,装模做样地直起身板,冲着路人招手致意。可算体会了一把深受百姓爱戴的自豪与荣耀。
夜明橙跟在洋洋自得的太守后面,发现路边不少妙龄女子笑意盈盈,对着队伍中挥动手帕,暗送秋波,发出阵阵高呼。夜明橙回头,看见队尾的明轩将药包一个个抛向人群,还不时装模作样,整理衣冠,像极了招蜂引蝶的白牡丹花。
夜明橙掉转马头,与夜明轩并排走到一处:“门派有规,非问诊,不开药。当心我回禀师父,罚你五十鞭。”
夜明轩笑着紧了紧马缰,靠近明橙,拉动他的腰带,让明橙贴上自己。明轩身上散发着草药安定人心的清香,可明橙此时心却扑通扑通的狂跳不止。
明轩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织锦的药包挂在明橙腰间,暖橘色的香囊上绣着一个“轩”字。他的鼻息轻轻喷在明橙脖颈,饱含深意道,“这是防蛇虫鼠蚁的香包,你紧张什么?”
由于幽冥湖连通忘川的传说,中元节,其他州郡百姓也会长途跋涉,亲自到幽冥湖放灯以表哀思。既然已到莽州,许多游人会选择先参加阴阳祭,再马不停蹄赶往天山。
典礼还未开始,重华塔下已是人潮汹涌,水泄不通。
诸位师兄在会场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焚香打坐,清身清心;道具祭品,一应俱全。
“过来!”准备完毕的夜明轩对屏风后面的明橙道。
“你又要干什么,我正熏香呢……”明橙举着金丝香球自顾自地动作,窗外的日光将他高大的影子打在屏风上。
“真是麻烦……”明轩带着笑意抱怨了一声,脚步轻轻走进屏风。
夜明橙只松松散散披一件内衬长衣,胸膛腰腹光明正大地露在外面,头发也未挽起,凌乱地散在肩上。他见明轩就这么不避嫌地进来,慌忙转身,拿起桌上的腰带把衣服系紧。
明橙还未来得及张口咒骂,明轩大步一跨,撞得他直咬舌头。
“就你最慢!”明轩蹭过明橙的手背接过金丝球。熏香在明轩手中,青烟缱绻地怀抱着明橙的腰身。
“又犯浑!”明橙转身一掌打在明轩的手腕上,金丝香球飞到空中,明轩笑着与明橙交起手来。
香球一次次被抛起,又一次次被二人的手或脚接住。一旦被接住,另一人又快速反击,香球再一次抛至空中。明轩玩得兴起,明橙被逗得心烦,二人都未注意到前来通报的弟子的脚步声。
“…………”
弟子看见屏风后两人纠缠的手脚,以为师兄二人又吵起架来。香薰跟绣球一般时不时从屏风上方冒出个影子。他等了一会儿,见二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颇为局促地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道:“师兄……大家都准备好了,已在重华塔下等候。”
明轩跳起来一把抓住空中的金丝球,踮起脚把下巴搁在屏风上,对着弟子温柔一笑:“知道了,我帮你明橙师兄熏完香就好。你出去把门给我关上。”
弟子如释重负地行了个礼,继而关门之声响起。
“乖,别闹了。大家都等着呢!”明轩撑起明橙的脸颊,迫使他嘴角大幅度上扬。“我帮你,这叫事倍功半!”
明橙瞪着明轩,一语不发,目光里有说不清道不明地温柔的怒火。两人对视着,直到窗外的黄鹂先叫了一声。“下次还乱给别人丢香囊?”明橙道。
“哈哈哈哈,都说了那是防蛇虫鼠蚁的药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