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择木（2 / 2）

王夏神色一僵，随后道，“我在朝为官，他们又能将我如何？便真要如何，左右我也一把年纪，便由他们去了。”

林渐道，“大人在朝为官，晋王一党自然不会对大人如何。但冬儿孤身在外，若晋王以冬儿安危相挟，大人也由得他们去么？”

王夏默然半晌，叹道，“罢了，罢了。左右这些事早晚也要教人知晓，如今便写与你罢。只是你此后若再以此事相挟，却是万万不能。”

林渐笑道，“大人这是说笑了。我方才便说，大人若写了，今日林渐出了这门，大人只当我未来过。今日未来过，此后自然也不必再来。”

王夏道，“好，老夫便与你一言为定。若此事了结，冬儿长成入朝……老夫恐等不到那日，你须应下老夫，到时多加照拂。”

林渐道，“这是自然。冬儿是好孩子，若性情不移，必能做个好官。”

林渐出得门来，靠墙站了，长长出了一口气。此刻天色已晚，那极漂亮的晚云已看不见了。事已办成，他晓得该回去了，却不想回去，只觉满心疲惫。闭目定了定神，眼前不知为何却全是陆颐的影子。林渐倏然睁眼，夜色中辨了辨方向，便即迈步行去。

到得一处院落，林渐叩了叩门，只无人应。他又叩了叩，半晌门方开了，小柏颇讶异，“呀，这么晚了，林大人怎么来了？”便将林渐向里请，又跑去说知陆颐。陆颐显是刚沐浴过，只披了件外衫便出来了，发丝犹在滴水。见得林渐，半惊半喜道，“于磐，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林渐低低道，“抱歉，想是扰了你了。”

陆颐忙道，“这说的哪里话。只是天晚了，怕你赶不及回去，犯夜便不好了。”

林渐听得他这句，微微仰头问道，“那你留我一晚，便不成么？”

此言一出陆颐颇意外，但见他说这句话时面上并无笑意反是疲态，心下明了，便道，“我们内室说。”便引林渐向卧房去。

方进了卧房坐定，小杉在外头问道，“大人，布巾备下了，您可要擦擦头发么？”

陆颐便开了门道，“我自己来。你让厨下做盏安神的汤水来，再给我拿盏茶。”

小杉应下去了，陆颐便将门掩了，仍走到林渐身边来。

林渐道，“看头发还湿，你坐下，我给你擦擦罢。”

陆颐便道，“于磐，这恐于礼不合……还是我自己来罢。”

林渐道，“于礼不合，于情却合。你就不能依我一回么？”

陆颐听他这样讲，便将手中布巾递了与他。林渐手上动作，缓缓拭着发上水珠。他只是一言不发，陆颐便问，“你有心事。同我说说，怎么了？”

林渐手上动作一顿，片刻道：“我今日去寻了王夏。”以布巾笼了他发尾，示意他转身，二人便成了相对而坐的姿势。

他眉间隐有郁色，陆颐看在眼中，不禁有些心疼。“他为难你了么？”

林渐摇摇头，“没有。事情办成了。可我觉得好累，我在用冬儿和他谈条件……”缓缓靠过来，越靠越近，鬼使神差地，双臂已环上了陆颐颈子。

他吐息温热，近在咫尺，“居贞，你不晓得，我真想……”

他闭了眼睛，极慢地靠过来，身上依旧是淡淡梅香。这时房门却响了，是小杉端了托盘来。林渐睁开眼睛，自陆颐颈后取了布巾，笑得柔和却哀伤。

“大人，这是您的茶。这一盏是牛乳羹，说是最能安神的。”

陆颐道，“好，下去罢。”待房门重新合了，便向林渐道，“你既难眠，晚间便莫饮茶了，尝尝这个罢。”

林渐接过抿了一口，仍一言不发。陆颐将他手中盏子拿过放在一边，缓缓问道：“于磐，你是觉得对王夏，不该以冬儿相挟么？”

林渐低低道，“我要他将王今王令一事写下与我。他问我不写如何，我便同他说，他若不写，难保我会将他知情一事放出风声，教邹况同晋王晓得，那时虽然他不会怎样，但冬儿必定身陷险境……”

陆颐正色道，“为殿下大业计，须得如此。若王夏不写，此事不结，难道王家庄诸多举子从此便年年落榜？这还是小的，难道我们便任由晋王只手遮天么？此后还有多少无辜百姓要遭祸患？”

“其实我晓得，这种事不过威逼利诱。王夏一向明哲保身，不肯相助也是意料之中。但此事王夏证词又是关键，无可利诱，便只能相挟。只是……”

陆颐劝道，“于磐，为人臣子，党争逐利，保全自身尚且不易，你看满朝谁谈君子仪范？你从不这样拘泥，今次却是怎么了？”

林渐低了头道，“可有文同我说，你是持身颇正的君子。居贞，你我虽同为人臣，你性子宽和，若也是今晚场景，想来不会如此……可我当时却只有这一个法子。”

陆颐万没想到林渐竟是为了此节，听得此语，顿了顿只道，“于磐，你看着我。换了我，我也必同你用一样的法子。”

“为何？”

陆颐一字一顿，“因为两害相较取其轻。你晓得我意思。”望着林渐眸子，续道：“我也晓得你意思……你不要有顾虑。无论你怎样做，在我心里，你都是我认识的那个于磐，这一点再不变的。”

林渐问道，“文士高格，君子仪范，不要紧么？”虽是这样说，却柔柔笑了。

陆颐亦微微笑了。“固然要紧。但这世间，总有比这些更要紧的东西。殿下大业若成，我大渊千万百姓受益。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比起生死祸福，高格仪范又算得什么？”

林渐望了他道，“其实有你方才那句，我已觉足够了。”

“于磐，你要晓得，若是这些让你难过，我倒宁可你不要这些。”

“之前的确难过，却也不全为了这些……现下却不了。陆大人听，闭门鼓响了，可要留我么？”

陆颐面上带了一点狡黠的笑意，“我若说不留，你待如何？”

林渐笑道，“你要止乎礼，我却要发乎情。若是不留，我也不肯犯夜，左不过在你院里宿一夜罢了。”

陆颐笑道，“瞧你说的，我如何舍得。留你便罢，只是现下天晚了，已该歇了。你若是想同我秉烛夜话，这却不能。教他们给你备水罢。”

林渐已抽了衣带，回身笑道，“怎么，陆大人还怕你我日后没有秉烛夜话之时么？”

房中灯烛映着他含笑面庞，是光华流转的绝色。陆颐见得分明，一时竟说不出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