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择木（1 / 2）

九月末，奕京秋意已显。正是日落时候，天边晚霞同叠翠岭的枫叶一般红。

旬休前日，王夏方进得门，已见正厅立了一人。他愣了一下，出言问道：“可是林大人么？”

林渐面带笑意转过身，见了礼道，“林渐见过老大人。”

王夏便道，“林大人不必拘礼，坐罢。”自己在主位坐了，又命栓儿上茶。

林渐笑道，“实不相瞒，今日贸然拜访，却是有一事相问。”

王夏道，“林大人请讲。”

“今次回乡，返程时取道淞州，听得一桩极有趣的风俗，大人想必知晓。”

王夏面上波澜不惊，只笑道，“林大人说笑了，老夫出身青州，哪里会晓得淞州的风俗？”

林渐微微笑了，“既然大人不晓得，我便说与您听罢。”

一时栓儿端了茶来，脆声道了大人慢用，便又一溜烟儿跑下去了。

林渐笑道，“这孩子看着倒伶俐，伺候大人想必周全。”

“栓儿最是毛毛躁躁，平日近身伺候，不给我惹麻烦便谢天谢地了，哪里还谈得上周全。”

林渐话锋一转，“既是近身伺候，想必是知根知底的家生子了。但大人出身青州，栓儿却是淞州口音呢。”

王夏面上神情已染一丝戒备，“林大人此话何意？”

林渐不慌不忙，“大人莫急，方才说到淞州风俗，我还未讲与您呢。”

王夏便道，“好罢，你且说来。”

林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夏，随即笑道，“淞州风俗，上岁数的人须得穿些亮色的衣袍，无常便花了眼，不追来索命。这倒是同大人平日习惯别无二致呢。”

王夏神色一冷，问道，“林大人此来，到底想说什么？”

林渐问道，“大人说是出身青州，平日穿着却是淞州风俗，小厮亦是淞州口音。不知是什么缘故？”

王夏道，“乃是因我年轻时，曾有人给算过一卦。言道我命格特殊，此后须得称母家出身，方能趋吉。”

林渐笑道，“竟是这样么？那我便与您开门见山了。仁武二十一年，淞州王家庄一举子名王今，本取了一甲二十三名，后又说错抄了榜，一甲二十三名乃是同为淞州出身的王令。王令入朝任甲库令史，王今只得回乡。但王令并非淞州出身，为免东窗事发，始作俑者便再施一计，此后王家庄举子再无一人入朝。林渐请问大人，您隐去出身一节，是否与此事有关？”

王夏只道，“林大人多心了。适才已说知林大人，是为趋吉之故。”

“大人恕我直言，您恐并非趋吉，而是避凶罢。”

听得这句，王夏打量了一番林渐，半晌悠悠道：“不愧是安远公嫡子，连这犀利作风都同安远公一模一样。只是恐怕要教你失望了，此事老夫却无可奉告。老夫乏了，林大人自便罢。”便起身向内室去。

林渐也不恼，只道，“大人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儿孙考虑么？”

王夏身形一顿，半晌道，“老夫独子已逝，又谈何儿孙？林大人可莫告诉老夫你不知此节。”

林渐道，“‘清秋郎’雅号奕京无人不晓，可惜天妒英才，以至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此事我又怎能不知？只是……冬儿甚是聪颖，颇有其父遗风，七岁已知‘志不在温饱’。大人身为冬儿亲祖，难道要绝了他入朝为官之路么？”

王夏骤然转身，目光如电，“此事你从何处得知？”

林渐微微笑道，“大人放心，并无人与我透露。”

“你去过王家庄了，是么？”

林渐微微笑道，“若非事先查证，又怎能知晓这些？”

王夏叹道，“你果然是有备而来，倒将了老夫一军。”缓缓走回主位坐了。

林渐道，“不敢。只是此事重大，还望大人三思。”

“老夫在朝中功绩平平，林大人因何找上老夫？”

“大人这些年来虽说无功，但亦无过。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大人藏锋，明哲保身，这才是过人之处。”

“果然伶俐。只是老夫自己是何等样人，自己心里清楚，你也不必同老夫说这些。”

林渐也不恼，“还有一节。大人亦出身王家庄，焉能不知邹况的诡计？晋王一党若晓得此事，必定会对大人下手。可大人晓得此事，却依然毫发无损。想来朝中诸人均以为大人出身青州，少有人知王家庄一节罢了。”

王夏似笑非笑，“你便拿得准老夫晓得此事？”

林渐反问，“如若不然，因何不将亲孙接至京中，反让他寄住在王家庄呢？”

王夏道，“你不妨直说，想要老夫如何？”

林渐便道，“请大人将仁武二十一年王今王令一事实言相告。”

王夏道，“来龙去脉你已晓得了，还要老夫如何相告？”

林渐道，“空口无凭，请大人白纸黑字，将此节写下。大人放心，眼下必不公诸众人，只是留待他日。到时我会事先告知大人，必不陷大人于危难。大人写下，今日林渐出了这门，大人只当我未来过。”

王夏道，“若老夫不写，你又如何？”

林渐道，“若大人不写，自然也可。不过我是否能守口如瓶，便不好说了。大人不妨猜猜，若是邹况晓得大人竟清楚来龙去脉，又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