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2 / 2）

看见你回来，他开心极了。咬着手吃吃地笑。

你把羊奶搁在他面前，问他为什么笑。

他说：“因为主人是在乎狗狗的啊。即使在生气，还是想照顾好狗狗。狗狗领会到了主人的心意，自然就开心了。”

你机械地咀嚼着砂糖，用牙齿咬开小颗粒时有人工合成的甜蜜素溅在舌头上。他是真的很聪明。真的很聪明。你无奈何地思索着。

或许是知道了你还没有抛弃他的心意，卷毛小狗终于卸下负担，大口大口地吃起早餐来。他吃饭的样子很自然，并没有顾及会不会弄脏面前的桌布或者手指。只要能用最舒服的姿势享受吃掉食物这一过程，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张大嘴巴，就算暗红色的丑陋牙龈被看见都无所谓——就像“她”一样。

你停下了机械的进食动作，抬头定定看着他。你看他看见你后舒展着眉眼对你笑，看着他迷惑地问：“怎么了吗？主人？……”

“……没什么。”

你狼狈地垂下眼，长勺狠狠杵着西红柿。糜烂的汁水混着果肉顺着杯壁滑到杯底，隔着浅褐色的玻璃，像是溅在瞳孔的一蓬碎血。你注视着眼前小小的一方桌子，所思所想却远在天边——他们不可能会有联系的。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这里是A市，不是J市。你改变了姓名，改变了职业，身边的圈子也不同了。那个女人再怎样手眼通天也不可能跑到这里来的。至于吃饭的样子，千人千样，没准他俩正好是一派。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没有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的。

你持续不停地安抚着骤然尖叫、发出警报声的神经，一遍又一遍、一刻不停地劝服自己——好在卷毛小狗停下了塞三明治的动作，这让你好好地舒了口气。

“主人哪里不舒服吗？……”他探过身，把手贴在你额头上。

「宝贝哪里不舒服吗？……」

有那么一瞬间，时空似乎交叠了。

你的指尖像被蚂蚁蛰了一口，变得弯曲而僵硬。伤口处红肿溃烂，很快就疼得你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有什么自你的骨头缝钻出——那是一只双目赤红嘶嘶示威着的毒虫，顶着荆棘丛般的刺冠，钻破你的血肉。被扯松的皮肤堆在它的脚底，陪葬的是岌岌可危的肿烂筋络。

那只虫迈着步子，大摇大摆地游荡在你的凉拌西红柿周围，举着两只毒螯巡视你痛苦而不自知的自欺欺人般的可笑模样。

「还不够痛吗？」它翘起触须，嗬嗬朝你喷着湿臭的气。

“闭嘴。”你喃喃道。

「看来你真的忘记了啊。」它哧哧笑着，像小姑娘舔着在日光下即将融化并滴落下的棉花糖渍般舔了舔离嘴边不远的黑色钳子。「我可一点都不明白，主人为什么要对你手下留情？……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婊/子明明连主人都忘记了。」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你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地咬牙切齿着。

「哦哟哦哟哦哟……可千万不要动怒哟。」它从喉咙挤出一个咕叽的音节，你知道那意味着嘲讽。「明知自己是什么货色。骨头都发黑、发臭了的烂东西还想翻身？别以为抹上香喷喷的蜜粉就能摇身一变，没了那身臭气。可做你的大梦去吧。你惯于装聋作哑就算了，还真以为别人都闻不出来？」

「你看看他，看看他——」它挥舞着钳子，不怀好意地把矛头指向了对面的卷毛小狗。他看你看他，非常上道地汪了一声，晶亮的眼睛牢牢锁住你。在你看来，他吃东西的动作仿佛就没停，拿起、塞入、嚼碎、咽下、再拿起，一套动作循环往复，不知疲倦得似乎他的胃袋连着异世界。

「那只卷毛狗还挺得你的心意啊……」它挠挠翅膀，不怀好意地低笑着，片刻后又自言自语地感叹道。「也对，跟过主人的，不都爱这款的吗？」

沉郁的怒气在你胸口处翻滚着，像一只被敲来打去的愤怒桌球，咚咚咚要把你五脏六腑撞得鲜血横流。

卷毛小狗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万籁俱寂中，你只听见那只虫缓缓地吸溜了下口水，以一种预言的口吻断定道。

「我告诉你吧，他早晚要离开你的。没人会乐意和你在一起的。你瞧他哪里和你有共通点？他和你是不一样的，就算是奴，也比你这个主来得高贵。」

你知道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天花板、虫子、黑影……奇奇怪怪不可名状聚集在你身边和你脸贴脸睡在一张床上在你耳边喃喃的畸形生物。它们不是真的存在，它们全在你的幻想里。你也了解，只是无法说服自己而已。就像这只张牙舞爪的虫子。你知道，只要一巴掌下去，再抬起来，什么都会消失不见。可你宁愿忍受这样的挖苦。

习惯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对面是一个空盘，卷毛小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光了他那份三明治，现在正站在门口，心满意足地和你道着别：“……主人不能食言哦。狗狗先走啦，我们下午再见哦。”

他真的又乖又甜，完美得不像真人。你掐着你自己，只听见自己在说：“哦。”

门缓缓地滑上了。你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吃光了面前那份西红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