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四十九、千载花未开(四)(1 / 2)
把琴弦一圈一圈缠在掌间, 听完故事的程初方久久不语。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可以, 又什么都不该说。
切肤之痛是当事人的,而听众的每一句怜悯之词都是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程初方自认没有对素闲以及她的过去评头论足的资格,是好是坏,是悲是喜, 她的过往在程初方这里只是一个故事, 也只能是个故事。
旧伤被残忍地揭开, 老人笔直的背脊终究是弯了几分,眼角泛起密密的褶皱,整个人宛如枯萎的藤蔓, 死气沉沉。
好在, 虽然他精神萎靡,周身却升腾起强烈的战意, 有种不成功便成仁的味道, 程初方倒是不担心他拖后腿。至于他和红衣厉鬼的恩怨, 就由她们自行解决吧。
见二人一言不发, 云天岐倍感无趣地撇了撇嘴, 眼波一转,又让他琢磨出一个话题来。
“关于五十弦琴和太子长琴, 也有个故事,二位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程初方斜了他一眼:“你讲故事讲上瘾了?太子长琴是传说中的战神, 光是身份来历就有不下二十个版本, 野史轶闻更是数不胜数, 你想说哪个呀?”
“所谓传说,即是先传后说,不管讲哪个版本,听众都只是图个乐子,解闷儿用的,正确与否并没有那么重要。”云天岐从袖口抽出一把折扇帅气地甩开,扇面所提的“说”二字,配上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可以说是欠揍极了,“反正天阶路漫漫,不知要走到何时去,二位就当听个热闹吧。”
程初方幻化出竹扇轻轻摇动,气定神闲道:“好啊,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老人也点头:“愿闻其详。”
云天岐笑眯眯地拢了扇子,在翡翠坠子的一摇一晃中,将他要说的故事娓娓道来。
太子长琴的根脚素来众说纷纭,但大体还是可以确定为他是火神祝融之孙,因为有传世的《山海经佐证。然而,他的消失,却像一团浓雾,里外皆是迷。
没人知道他是生是死,也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退出了神话传说。在他生活的时代到封神之战间,似乎出现了一节断层,他的一切都终止于断层处,隔绝了世人探寻的目光,同时给予文学创作者们数不清的灵感,千百年来,与他相关的文学作品就没少过。
而云天岐要说的,正是他迷雾重重的消失之秘。
身为火神之孙,又有强横的实力和威力奇绝的武器傍身,太子长琴可谓诸多神话里战斗力最高的几个先天神灵之一。他的身份固然不能与圣人相比,但掌控着五十弦琴的他,即使是圣人,也绝不敢轻撄其锋。
在当时,唯一能够压制他的只有一人。
“你莫不是想说道祖鸿钧?”程初方眸色转深,敏锐如她,透过云天岐的寥寥数语,依稀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可是时间不对,长琴诞生的时代,道祖早已化身天道,二者不应有什么交集。”
云天岐煞有介事地摇了摇折扇:“道祖化身天道,并非完全泯灭意识。与其说她用自己填补了天道之缺,倒不如说,她与天道相互控制来得准确。”
“云先生,慎言。”老人淡然提醒,“举头三尺有神明。”
眉梢一挑,云天岐冷冷嗤笑:“那又如何?她们可管不到我。”
程初方打扇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再次摇动,余光扫到了他眼底不加掩饰的轻蔑。
心头一颤,她脑海中那个关于云天岐身份的模糊的猜测逐渐成型。
好像并未发现程初方刻意隐藏的审视的眼神,云天岐话锋一转,双眸弯成了新月的弧度:“老先生,你博览群,可知世间除了五十弦琴,还有其他的灭道之器吗?”
老人淡笑着摇头:“大道天衍,四九为极数,灭道之器则是那遁去的一,怎可能还有别的?只一样灭道之器,便足以引得天下大乱,太子长琴参与的三次神战,焉知没有五十弦琴的缘由在。”
他说的时候不假思索,待说完了,慢慢回过味儿来,才品出云天岐话中暗藏的玄机。
在场三人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别想着玩儿什么聊斋。
“你想说什么?”神色一凛,老人拈住袖口,语气也冷了下来。
“抹除对自身有威胁的事物,是每一个智慧声命的求生本能,天道当然不例外。”云天岐拿折扇一下一下敲打掌心,以极为闲散的口气道出惊天隐秘,“旁的不说,老先生口中那遁去的一,指的可并非太子长琴的五十弦琴。”
说到这份儿上,程初方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正因如此,她的心脏从前胸凉到后背,仿佛数九寒冬被硬生生灌了满肚子的冰水,指尖都因冻得厉害而下意识蜷缩。
大道有缺,缺的是那遁去的一,也就是灭道之器。不过,这种缺是必须的,是不得已的,哪怕损害极大,天道也不能留着它,否则己身会渐渐崩灭,走向绝境。
非但不能留,还得想方设法地将其除去,这大概就是太子长琴毫无征兆地消失的原因。
不止是他。或许每个灭道之器的持有者都死在了天道的算计下,连人带物被彻底灭杀,所以世上关于这方面的记载才那么少。
程初方,就是下一个。
思及至此,她灵台里稳如磐石的大道之钟若有所感,微微颤了一下。虽然没有发出钟鸣,却令她的心再次静了下来。
“云先生,冒昧问一句,如果遁去的那个一不是五十弦琴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愿意用任何东西来换!”老人沉着脸斩钉截铁地说道,看他的样子,估计是想做两手打算。
在神农陵找不到五十弦琴,还能想办法找找另一个目标,不至于把鸡蛋一直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大道之钟。”云天岐非常爽快地吐出一个名词,根本没提条件,因为他打从一开始,想说的就是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