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贵主(2 / 2)
“……”白泠道:“白水解渴,杜康解忧,而茗茶解昏寐。看来白府的茗茶入不了贵主的眼,可惜了这雨前新摘的青城雪芽,缓解不了您躁狂之症。”
吕子慧脸色一沉,吊鬼则默默从头上摘下茶叶:叶大少芽,味苦带涩,噫噫,雨后茶。一抬头白泠正瞥着自己:“下去吧,叫你三哥来。”
吊鬼逃也似的撤了,不一会换了溺鬼端新茶上来,这人不是个省油的灯,一边收拾狼藉一边还很是怨念地去瞧罪魁祸首,那头吕子慧也是个炮仗脾气:“狗奴才,没见过罗刹吗,再看挖你的眼睛出来!”
溺鬼阴阳怪气地:“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奴才今儿见了比较,才知道沉鱼落雁是虚,蕙质兰星是真,便忍不住多瞧几下了。”
吕子慧颇为受用,转头就想恶心白泠:“无常使您瞧瞧,这奴才好大的祸心,竟敢埋汰您!”
溺鬼啧了一声,以看二傻子的表情看吕子慧:“奴才说的是自家主子。”
吕子慧脸一黑。
白泠在一旁吹着烫茶,局外人似的假笑:“贵主大人有大量,跟奴才计较什么。”
吕子慧也假笑:“难道这奴才说得有错?您是明镜里白瓷青花,咱家是坟头上野狗尿苔,哪能跟您相提并论哪!”
白泠嘴上说哪有哪有,贵主是坟头何许人,一枝陶菊九月八,您花开后百花杀。不过今儿个是七月三十,不是九九重阳,贵主想给我师父上香,刹罗殿里自己烧了就行,不用亲自过来,
“今儿我就是不请自来了,怎么,白府庙小招待不起我?”
白泠含笑看过来,吕子慧挑起一双丹凤眼,檀唇胭脂,笑得媚杀:“前日里孟仲姿放跑了一个判司过手的死灵,听说给他逃到阳间去,缉拿司的手令都到了刹罗殿,谁想我的人还没走出殿门,判司又来一道令,说人早叫无常使给带走了?”
“是有这事。”
“无常使应该没忘律司的规矩吧?”
“贵主是说哪条规矩?论顶撞孟婆,那死灵已浸过归元湖,论私擢用人,本座已跪过三更天。总不能是您终于记起职责所在,这时候要提他回去审?请您别忘了,人是黑泽放的,天条是黑泽破的,冤有头债有主,我白府可不想平白替人背黑锅。”
白泠抿了口茶,又道:“当然,本座也明白,倘若贵主真去向黑泽撒泼,怕是半句话未讲完就被赶出来,而本座这里没有商量不得的事,所以找上了我。贵主想要那死灵,好办,天子殿前三四十个时辰地跪起,跪到咱爷心软出了关,那到时候区区一个无根无骨的鬼修,本座双手奉上。”
白泠笑靥如花:“贵主,要或是不要,您千万别客气。”
吕子慧后槽牙磨得咯吱响:“无常使的意思,是羊进虎口,不肯再吐?”
“瞧您说的,原就是本座的东西,何谈入不入虎口呢?”
吕子慧嗤笑一声,挑了抹头发,涂蔻丹的手指绕啊绕:“好罢,就算他是长在您身上的肉,旁人都动不得。说起来,您那小心肝自打来到幽冥界,除了给困在怪石阵里,还没见过一次地府的晚上吧?”
白泠顿住,残存的笑意留在嘴边。
“他没见过吧?”吕子慧问,“要不要我刹罗殿出个人带他去见识见识?”
有那么一会儿,白泠定定望着吕子慧,眼里空空如一口井,只要稍往里一探,就被彻骨冰水泼了个淋头。
吕子慧心底突然有些慌,以为白泠竟要为这么点小事发火,却不想她眯了眼睛,勾唇一笑:“啊,无妨,无妨。我的心肝长在我身上,掉了是我的一块肉,给野狗吃了也是我的一块肉。”
吕子慧冷笑:“屙出来也是你的?”
“当然是我的。”
白泠看着她。
“身烂骨成堆,也还是我的一块肉。我什么时候说不是,那才不是;我不说,别人不能抢。”
五更,冻鬼回来了。
吕子慧早走了,走前又摔了只定窑的白瓷杯,冻鬼一进里屋就见白泠捧着碎片心疼,赶忙去劝:“主子节哀,老奴改日为您寻两副汝窑的。”
溺鬼阴恻恻:“刹罗殿太放肆,不如趁早下手,永绝后患。”
白泠摇头:“缘由因起,生诸般孽障,果成缘灭,造众生慈悲。小溺你以为罗刹贵主是那个孽障,在我眼里,她是那个慈悲。”又问:“邢封怎样,还是一无进展?”
“是。根生心魔阻着真气,剑招得形不得意,使出皆是笔头上的鱼质龙文,总归是成不了气候。”
白泠无语:“我这徒儿当真是块朽木,如此怕等不足一个月就被罗刹活吞了。”
溺鬼酸溜溜地:“主子还真要收他?”
“现今不是我想不想。黑泥沼和刹罗殿饿狼一样盯着怪石阵,只要我口风一松,明天邢封连骨头都找不到。罢了,小溺从今起去怪石阵守着门,等我身子再好些,去见天光镜把他心魔封上就是了。”
“不能!”溺鬼当即跪下去:“主子,一介死灵不值得您以身犯险!”
“值得。……唉,你跪下做什么?”
“主子不改主意奴才绝不起来!”
“那你跪着吧,累了就起来。”白泠起身道:“今日该我的早班,你们自便。”
“等等主子!三思啊主子!主子——!”
待白泠掀了珠帘不见,溺鬼还跪在原地,冻鬼在旁问:“老三,你这算是在争宠吗?”
“大哥你别埋汰我了,我迟早弄死那小白脸!”
“行了,你有空反省反省自己。”
“反省自己?”溺鬼沉默,沉默之后问:“主子说吕子慧是慈悲,那谁是孽障?”
冻鬼捋一把长须:“老三,论修为你是兄弟里最高,但人情世故不同术阵法诀,你还差得远。这吕子慧虽是罗刹司的主簿、刹罗殿的总兵,但就算和老四(注:吊鬼)互换了脑袋,量她也不敢单枪匹马来管主子要人。事出反常必有妖,而这妖连咱们主子都不怕……你还是不问为好。”
溺鬼参不透玄机。冻鬼没指望他参透,兀自给他收拾东西。
“大哥别忙了,还当我真想他活?”
“唉……老三,算大哥求你,以后说这种话小声点,千万别让主子听见。”
溺鬼不屑:“是,那后生长得俊,怨不得主子偏心他。但媛姐儿他们也不差,等下个月中秋回来,主子就不会专心在他身上了。”
冻鬼以为有理,但还是指出:“五脏六腑实多,但你知道什么样的才能称作心肝么?”
“知心又听话。”冻鬼已答,“老三,你实在不够知心,看不出他是主子最喜欢的那口茶。”
溺鬼翻个白眼,爬起来当门神去了。
五更天过,新的一天开始,众人照常忙活,都以为看透了螳螂捕蝉,都忘了还有黄雀在后。
黄泥地里,邢封正拄着木剑老牛似的喘气,黄雀以为时机恰好,悠悠开口:“小秀才,这么刻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