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圆（1 / 2）
“小秀才，这么刻苦呀？”
本该无人打扰的黄泥地，这一句蓦然响起的燕语莺声引得邢封回了头，远处走来位绝色美人，裹一身狐皮袄，身姿袅袅婷婷，盘一头随云髻，绿云峨峨扰扰。额前花黄起凤，唇间朱砂点绛，其中鲜眉亮眼，脉脉含情，虽都是花嫣柳媚的路子，却远胜曾经那蛇妖百倍。
邢封愣了下：“请问这位姑娘是……？”
这回换对方面生疑惑，原来以她的姿色，没几个人见了能淡定至如此，奈何邢封早散了七魄没了五感，色心给道心死死压着，如今在他眼中佳人美色不如恩师仙气，十足的不解风情。
女子不知道这层底细，所以一双狐眼眨呀眨，还在使劲了法子送秋波：“你就是邢封呀？”
“正是。姑娘怎么知道……”
“你的名声都传到毗蓝岛了，拂了崔判官的面子又砸了孟婆的摊子，他们都说你是个好勇斗狠的人物，我就来瞧瞧是否名副其实。”女子毫无顾忌，一边讲一边绕着他转，邢封不知进退为好，就感到后背被人摸了一把，女子咦了一声，道：“怪不得刹罗殿的人遍寻你不到，她把你藏在这儿，原是因为连七魄都没了？”
彼时邢封早清楚自己没了七魄，否则无法解释再回地府后他少有情绪波动，只是他还不真正明白这其中意味，此时又因被大姑娘摸了一把而僵如木墩，根本没想回头看女子表情。
他要是看得见，也不会再傻傻咬上鱼钩了。
摸了把魂骨，女子才注意到地上的桃木剑，上前捡起才发现刃尖已近磨平，遂感叹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鱼的徒儿会打洞。你难道属地爬子的，把白无常一套雪魔剑法练成掘地锄法了？”
“雪魔剑法……”邢封以一种抓住救命稻草的眼神看着她：“姑娘知道这套剑法？”
“世间剑法多如牛毛，少成六式的可不多，白无常又从不避讳人，好学得很，有什么难？可这套剑法讲究的就是化意无形，依你的底子怕是难有进展。可惜了~”
女子颇有深意地笑：“可惜了，本还想着能助你成一段佳话，可我只是抽空来瞧瞧你，瞧一眼就回去了，再来得是中秋呢。”
邢封多好用的脑子，眼珠子溜溜一转便开口：“姑娘，邢封与你有缘。”
女子噙着娇笑：“小秀才说笑了，你我能有什么缘啊？”
“姑娘说再来须到下月中秋。邢某剑艺不精，性命朝不保夕，最多也就活到下月十九，可不是有缘。”
女子媚眼一挑：“有缘又如何？”
邢封昂首，一双星目亮得逼人：“邢某只是冒昧，也许中秋能再见您。”
“噢～我听懂了，小秀才想从我这里偷师呢~不想你人小胆大，就不怕我诈你？不怕我是这地府鬼神，设计来索你性命？”
“死人不怕鬼神。”邢封道，“死人只怕来生。”
那狐眼女子眯着眼睛，许久莞尔一笑：“你也不用偷师，剑招你早学会了，不过是心魔压在魂骨上，一口真气死活提不上来，我给你画个阵法，帮你把魂骨打通就行。不过呢，这个阵要花点功夫，你得给我点时间和银两准备……”
邢封委实想不到还有这一层：“银两？”
“阵法主水易伤肾，鸡血性热又入三经，可以压一压。”女子媚眼抛过来：“只要鸡冠血，五十只就够，算你一两银子吧。”
“一两？一只鸡有二十文？”
女子嗔道：“南直隶水涝淹死多少畜生你不知道啊？”
“可、可是姑娘，我，我身无分文，也没什么抵押物件……”
“那就算咯。”女子深谙买卖道理，身子一扭就往外走，邢封果然急了眼，喊道：“姑娘等等，在下……在下还、还有钱！还有一样值钱东西！”
“嗯？你不是说身无分文，再没抵押东西了嘛？”
“现在确实没有，但我生前……”邢封握紧发颤的拳头，分明用了全力，掌心却丝毫不痛。“我生前……姑娘，您要是愿意去一趟扬州城，在下生前留了个东西在那儿，足够一两银子。”
女子转过身：“什么东西呀？”
“……钗子。”邢封松开手，掌心滴了几滴漆黑的血在地上，“一根金钗子。”
数日后，归元湖。
地府里人人知道，这一湖冰水是天生的刑场，极冰苦寒可谓天下之最，诸天大能都难捱过。曾经邢封浸入几秒便要晕死，如今白泠沉入湖底，一待就是两个时辰。
湖水至清，湖底沉镜，银光闪耀宛如白昼，一湖冰水遮音避影，极为宁静，能让她屏息凝神，以镜为系，一窥邢封的心魔念想——
曳兵弃甲，一败如水。
仗，似乎是打输了，将军领着一队溃兵给人包围在山谷里。悠长的绿色山谷，藏着巨石陷阱和伏击奇兵，将军带着人左右突围都不成功，眼见弹尽粮绝，绝境里有小兵喊，下雨了，下雨了，东边下雨了！
邢封的目光跟着将军一齐往东，原来敌营设在东边，更东边才是拦水的山堤，大雨一下，敌人便再不敢冒着溃堤的风险扎营。
将军闻之做了决定，他说，我们往东，朝着敌军突围出去。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东方的阴云带来磅礴大雨，雨声里小兵不可置信地吼叫，然而这一切传不到将军耳朵，他意已决，从没有人可以更改。
于是整支残军调转马头，冒雨奔袭，面对拔营的敌军，迎着出鞘的钢刀，这支溃兵冲了上去。
……滴血溅白刃，任尔斫杀阳间愁。
雨水与血水纷飞在一起，将军于乱军中驰骋，在驰骋的间隙里投出长矛，正对着那个赶来指挥的将领。
一击即中，他仰面朝天，血流如注。
军旗斩断，守军四散，号角声起，将军扔了断剑，在大雨中仰头长啸——
任尔斫杀阳间愁！
——梦境在此打住。
雨中人形顿如繁花泡影，散在眼前，代替以水波荡漾，瓢泼成湖。湖水里的白泠移开手，眼前镜中是自己惨白的脸。
白泠掩面咳嗽，伴随着几串气泡，她身下镜子里的人——跟她一模一样、本该仅是倒影的人，见之竟然开口：“白卿看见什么了？”
“心魔。”白泠回答：“邢封的‘心魔’，他……”话未说完，她突然喉头一甜，哇的喷了口血出来，鲜红血丝刚一出口，水波即动，竟裹着鲜血一股脑涌进镜中。镜里的“白泠”喝饱了血，抹着嘴角道：“买路钱本宫先收下。如何，白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