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淑玲（一）（1 / 1）
“李淑玲结婚了！”在淑玲的同学和亲戚朋友里，这消息传来立即引起了轰动。淑玲结婚的对象，是她的大学同学。但令人吃惊的是，结婚这一年，他们大学毕业已经三十三年，而五十五岁的淑玲，也已经退休了。
淑玲是农村姑娘，是农村姑娘里顶聪明的。她家在山东北部农村，家里有六个孩子，她是老四。小的时候，村里的孩子都不爱学习，家长们也不太重视学习这件事。那时候还是人民公社时期，男孩子讲得是身体强壮，能干活能挣工分。女孩子要的是健康漂亮，能挣工分能缝补浆洗，这样找人家时挑选的机会就大些。当时村上有个学校，老师也是农民，教挣工分。课也少，一下课孩子们就疯玩去了。淑玲和其他孩子不同，她似乎天生对知识就有一种渴求，她喜欢读，每篇课文她都会背，算术也是一眨眼就能说出得数来。就这样，她念了初中，又念了高中。上高中时，高考已经恢复了，淑玲也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她娘张罗人给她说媒，她死都不肯，铁了心要考大学。“考大学？那可是像古时候的考状元一样啊!你看看咱这前村后屯的，哪有人考上过？把你能的！”她娘责怪着。她爹闷头吸着烟袋杆，只说了一句话：“那你就考一次，考不上，就马上找人家嫁人！”
爹在家里说一不二，按爹的话，淑玲只有一次机会。于是，她就下死劲学。高中在县城念，学生们一周回家一次，取干粮和咸菜。淑玲让邻村的同学代取，她往往好几周才回家一次，嫌浪费时间。学校晚上十点定时熄灯，娘给淑玲的很少的零花钱，都被她用来买了蜡烛。晚上学校熄灯后，她点上蜡烛，继续学习。她的成绩一直排在班级前几名。那年高考，淑玲如愿以偿，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大学四年，淑玲一直是优秀生。在淑玲的大学，优秀生有一项特权，就是毕业分配时可以挑地区和单位。毕业分配时，淑玲运用了这项权利，被分配到沈阳一家军工企业。那是因为，王冲也被分配到了这家单位。
王冲是淑玲大学同校不同系的同学，长得高高大大的。王冲的老家在辽宁一个偏远贫困的乡村，他家是从山东逃难来这里的外来户。贫穷，加上老实和孤单，一家人受尽当地人家的欺侮。王冲的母亲在房前屋后种了菠菜和小白菜，邻居家就会放出鸡鸭到他家菜地里来啄吃。下雪时，邻居家扫雪，把扫出来的雪都堆在他家门前。王冲的父亲要去和邻居讲理，他母亲连忙拦住他说：“算了吧，咱家人单势孤的，忍忍就过去了。”王冲是全家人的希望，他努力学习考上了大学，发誓要为全家人争气，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王冲身上自强向上的劲头，深深吸引了淑玲。在淑玲心目中，比她还小一岁的王冲，就像她的弟弟。这个弟弟身上有许多与淑玲相近的品质。两个人算起来也是半个老乡，在学校认识后，就比一般同学走得近。高大的王冲还是篮球场上的健将，每当他打球时，淑玲都去看，为他鼓掌叫好，目光中充满爱意。淑玲默默地爱上了王冲。这一切，王冲并不知晓。
毕业后分到了同一家单位，单位的同事都以为他们是情侣，王冲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们是同学，她是我姐！”淑玲不说话，只是笑笑。
沈阳的冬天真冷啊！刚上班时工资不高，淑玲每月还要邮些钱给农村家里。她省吃俭用，攒钱买来毛线，给王冲织了一件厚厚暖暖的漂亮毛衣。王冲穿上后，尺码正好。淡蓝的毛衣衬着王冲年轻的脸，很好看。他要给淑玲钱。“姐送你的，不要钱。”淑玲说。“那不行，买毛线得好几十块钱吧？太贵了！”王冲心里过意不去。“没事儿，我不是你姐吗？要给钱，你就脱下来还给我！”淑玲佯作生气地说。那时候，两个人都住独身宿舍，赶上休息日没什么事儿，他们就一起去看电影。如果错过了单位食堂开饭的时间，他们也会一起在街上吃点不贵的东西。
淑玲觉得自己比王冲年龄大，王冲高大英俊、一表人才，而自己普普通通，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虽然满怀爱意，淑玲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表白。
王冲真的把淑玲当成了姐姐。一天，他兴奋地对淑玲说：“我师傅给我介绍了个对象，那女孩才二十岁，还在技校念呢！”淑玲说：“好啊，人怎么样？”王冲说：“还行。”淑玲没再说什么，表情平静，心却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一般。这天晚上，她头一次失眠了，心痛如刀割“王冲，那是我的王冲啊！怎么能跟别人处对象呢？”淑玲觉得，自己关于王冲的那个隐隐约约的梦，正在走向破灭。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百般苦闷，无奈中，她把希望寄托在王冲对那个姑娘不满意上。
陆续传来的消息却并不按淑玲的心意走。“她挺懂事的，对我也好。”王冲说。再次见面时，淑玲见王冲围着一条新围巾，王冲告诉她，这是他对象给他买的。一个多月后，王冲告诉淑玲：“她今天让我去她家吃饭了，她父母对我也挺好。”淑玲的心被挤压得越来越紧，再无一点活力。第二年春节，王冲带对象回了趟家。开春后的一天，王冲告诉淑玲：“姐，我快要结婚了！”淑玲微笑着祝福他，而淑玲的心，却被浸入泪里，又苦又冷又涩。
淑玲的天空，自此，没有了日出。
二十四岁的淑玲，也到了人生中最美的年龄。她中等身材，皮肤白晳，一双眼睛不是很大，却明亮有神。淑玲心灵手巧，是个朴素的好姑娘。厂里的阿姨大姐们，也开始给她介绍对象。“张华行不？大专毕业，家是本厂的，有房，小伙子长得也精神。”淑玲摇头：“我想找个大学本科的。”“那李志义挺合适，大学本科，现在都当上室主任了。”淑玲还是摇头：“我想找个高个子的，李志义太矮。”同一个办公室的张姐还真给她介绍了一个一米高的大学本科毕业生，可淑玲还是没同意，她这次拒绝的理由竟然是他不会打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