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红姐(下)(1 / 1)
打这儿之后,红姐就不那么精神了,脸有些黄,头发掉得厉害。但她还是挺乐观,挣着钱了就吃点好的,挣不着钱就回家凑合一顿,有了什么好东西,就想想哪个朋友能用上,马上送给朋友。小亮学习一般,但很孝顺能干,瘦瘦高高的,干净帅气,很知道疼他妈,每天放学回来,都去公共自来水龙头那里,帮他妈拎回来做饭用的水,再把炉子生好火。这是红姐最感宽慰的事。
人精神头一差,不好的事就跟着来了。红姐那时骑个电动三轮车,承揽接送孩子上下学的活儿。一车拉个孩子,早上挨家接,接齐了送到学校。下午放学的时间,在学校门口把孩子们接到车上,再逐个送回家。白天不接送孩子的时候,她就给她哥看店。她哥那时候盘了个卖茶具的店,就她哥一个人,她去帮忙,挣着钱的时候就少给她开点工资,挣不着钱的时候就不给她开工资。她好说话:“闲着也是闲着,帮哥干点也是应该的。”有一天,下着雨,地滑,路边有一小堆施工没铲净的沙子,她骑电动三轮车载着孩子们放学,车行至此,一滑就侧翻了,孩子们被摔得鬼哭儿狼嚎的,有的摔破了胳膊,有的擦破了脸。家长们不干了,红姐不仅赔了所有孩子医药费和营养费,还被派出所拘留了10天。这个活,也不能再干了。
就在这时候,红姐觉得一直没劲,有些发烧,扛了一段时间不见好,去医院一看,竟不是小病。又去大医院看,结果,竟然是白血病。在检查白血病的过程中,她又被发现患了乳腺癌。仿佛一下子,天就塌了。那时,小亮刚去当兵,红姐不让告诉小亮,怕孩子担心。她搬到了更偏远的农村租房住,为了省钱,跟一个外地来打工的女孩合租一间平房。那里连自来水都没有,用水要从井里提,上厕所要走一百来米土路。待病查完了,红姐也铁了心,不治了,就在家住着养。有时候,为了省钱,她一天只吃一顿饭。
以前的朋友们知道了她生病的事,说起她来,都感念她以往的好。朋友们要来看她,她多半不让来。如果朋友真的来了,她也很高兴,仍是乐观的样子,不像有病,竟像刚搬了个新家。但真正来看她的朋友很少,就是来看她,也是看一次就不再来了。我姐去看她,回来说起她的情况,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我姐夫那时在街道上班,就说:“她这种情况,应该能申请低保啊,还能申请廉租房。她是军属,应该有照顾的。”姐姐就让姐夫帮红姐申请。姐姐的话对姐夫那就是圣旨,而且他也受过红姐的恩惠,他不厌其烦地跑了N趟,一遍一遍地向人家介绍红姐的情况、红姐的困难,经过小半年的努力,红姐有了低保,再后来,也有了一处20多平方米的廉租房。房子虽小,但功能俱全,有厨房有厕所有暖气,阳光充足。更重要的是,低保户不用交房租,为红姐省了每月租房的120元钱。
红姐虽然病着,但乐善好施的脾气一点儿没变。那时她母亲住的简易房正在动迁,老太太没有地方住,她就让母亲搬到廉租房跟她一起住。她家人情寡薄,她生着病,母亲和哥哥姐姐却并未给她什么帮助。听说她还这么帮着母亲,我姐姐流着眼泪说:“红姐啊,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好好疼疼你自己吧!”她仍笑着说:“没事儿,我吃点中药,慢慢就好了!”她那时偶尔会去一个以前认识的退休老中医家,老中医给她点便宜的药,她就吃。
我姐有空就去看她,我让姐帮我带些钱给她,我姐说:“一次少给她点吧,给多了,她就又用来帮别人了。”于是我就每次拿二三百元给她。姐说红姐的褥单被罩都破了,我就邮了新的让我姐带给她。后来,她还托我姐带了一套茶具给我,说是她帮她哥看店时,她哥给她顶工钱的。说我写稿,爱喝茶,正好用得上。摸着这套紫砂茶具,我泪水涟涟。
最后见到红姐,是在QQ视频上。她去一个亲戚家,那家正好有电脑,她就上QQ和我视频。画面上,我都认不出她了。头发没有了,脸浮肿着,只是眼睛还是亮亮的,笑着,就像没什么心事的人。我心中酸楚,怕她伤心,也不敢表现出来。那天晚上视频之后,我暗自哭泣,那个年轻美丽的红姐哪里去了?那个健康有活力的红姐哪里去了?红姐啊,你人那么好,为什么这么命苦呢?
又过了几天,红姐给我打了个电话,听声音,她非常高兴。我问她病治得怎么样了,她说好些了,这个中医的药挺有用,让我放心。红姐告诉我,她用的是她儿子给她买的新手机。小亮当了海军,坐着军舰巡航钓鱼岛,去一次要好多天,又苦又闷的,但是补助高。他就把这补助省下来,前几天回来探亲时给他妈买了个二千多元的手机。红姐很高兴,说小亮个头超过了一米了,高高帅帅的,而且孝顺,对她特别好,她将来应该能享上儿子的福了!
没想到的是,小亮归队后才三天,红姐就走了。她是在家里走的,走时很平静,并不痛苦,这可能,是上天念她一生好心肠,给她的特别恩赐吧。
后来,小亮转业了,被分配到一家军工企业上班,单位效益不错。他更帅了,那颜值与当红的“小鲜肉”有一拼。平时,他安安静静地住在红姐留下的廉租房里,自己做饭吃。再后来,他有了女朋友,女孩是他一个厂的同事,两个人感情很好,但就是没钱结婚,女方家里要的彩礼也没有着落,就一直拖着。
一天晚上,两个人正在吃饭。有人敲门。打开门,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门外:“阎红是住在这儿吗?”小亮诧异:“你是?”男人仔细看了看小亮,说:“你是小亮吧?我是你大刚叔叔啊!”
参军和转业后独自一人的生活,让小亮早早就学会了坚强。但这一刻,他突然就大放悲声了,那是与一个年轻帅气的文静男子非常不相称的响亮的哭声,震天价响。他一边哭一边喊:“妈!妈呀!他是大刚叔叔啊!大刚叔叔回来了!”那天晚上,周围的邻居都被这个平时极安静的男孩的哭声吓到了。但接下来,当大刚知道了红姐已不在了的消息后,又一阵更加撕心裂肺的哭声爆发出来,邻居们被再一次狠狠地吓到。
大刚一边哭一边说,他家里很穷,兄弟两个三十多岁了都说不上媳妇。怕红姐知道他家的极度穷苦程度,一开始就没有告诉红姐他家的真实地址。他在西安跟红姐过的最后一年,弟弟有了对象,对象家提出的结婚条件是要盖个新房子,再给三万元彩礼。年迈的华父母哭着求他帮帮弟弟,家里不能两个儿子都不结婚而断了后啊!他把自己积攒的钱给弟弟盖了房子,借红姐的三万元是用来替弟弟送彩礼用的,心想回来后挣了钱再还给红姐。谁知,过彩礼时女方家突然提出了新要求,对婆家百般刁难,双方言语不合,动起手来,他打伤了女方的哥哥,被判入狱六年。出来后,他没脸来见红姐,想方设法挣钱,吃苦受累,终于攒出了六万块钱,准备连本带利还给红姐,然后和她好好过日子。谁知,红姐竟然没等到这一天!
“她是不是恨死我了?她是不是觉得我骗了她,卷了她的钱就跑了?”大刚哭完,问小亮。小亮眼圈红红的,说:“没有,我妈不恨你,她去河南找过你但没找到。别人让她去你以前的老板那里查你的驾照,报警抓你,她不去。她说你是好人,一定是特别缺钱,不得已才这样的。”大刚才干了的泪水,再一次奔涌而出。
大刚坚持把六万元钱留给小亮,让他结婚用,还告诉他:“这是我的手机号,我以后就在西安打工,有什么事,你就找我。看在你妈的份儿上,我就是你的亲人,我会替她照顾你。”
这天晚上,小亮的女朋友问他:“你妈妈到底是个啥样的人呢?”“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而且很漂亮。”小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