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2）

这顿饭进行到尾声的时候，陆一麾说了声抱歉，暂时离开去了厕所。方渝把老板叫过来付完了账，然后坐在座位上陷入沉思。

他盯着北冰洋罐子，心里不大畅快，索性拿了个玻璃杯过来，将罐子里剩的饮料全都倒进了玻璃杯里。橘黄色的汽水只灌了半杯，细小的气泡成群结队地冲来冲去。这种较为热烈的视觉冲击感反倒让方渝内心更加平静，但他的身体还是有些燥热。

他也喜欢陆一麾。

喜欢这种感觉不需要想，喜欢就是喜欢——就是一系列不合理行为的合集：闲下来没事的时候会花那么几秒钟想他，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的时候也会想他，不满足于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远，又不敢急于拉近关系，害怕一切自然的事情变得不自然——但其实沾上感情这玩意儿，原本很自然的事情都能通通变得不自然了。

喜欢是种感觉，看不见摸不着，也很难说清是从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喜欢上了这么一个人。只是冥冥之中有种引力作用在两颗心上，刺激着双方都散发出迷幻的荷尔蒙——但这种作用力，也可以是单向的。它有一种魔力，让一个人变得不太像往常的自己，怯懦的勇敢起来，自信的卑微起来，激进的保守起来，理智的疯狂起来……

刚认识陆一麾的时候，方渝就觉得一切不妙，那个命中注定可以降服他的人好像出现了。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人好像是对照着他的喜好定做的一般，哪儿哪儿都让他觉得顺心，随着交往的深入，他又不断地发现这个人令他觉得惊喜的一面。

这种感觉就像在挖宝藏的时候，突然挖出了一角钻石，欣喜若狂，原以为这就是最大的收获了，却没想到再继续挖下去，就发现这颗钻石大得惊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窥见它的全貌。

方渝伸出手捏住玻璃杯，看着杯里不停扑腾着的气泡，眸光一沉。

不管外表看起来如何，他内里确实就是个骄傲的人。骄者，满也；傲者，不屈也。满有满的艺术，不屈也有不屈的道理。他喜欢掌控感、征服感，不会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所有游走在他的预判圈子以外的东西都为他所排斥，但却又都像长着钩子似的拉扯着他，诱惑着他。

陆一麾一开始是被他排斥着的，但是这种排斥感在吸引感面前，不过小打小闹一番就溃不成军。那么，就只能互相拥有了。他拥有他，他也拥有他——而不是陆一麾拥有方渝，不是你喜欢我，我就是你的。

还不够。

这是方渝逼出了陆一麾的自白以后的唯一想法。

他可真是太理智了，还能分析出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喜欢上方渝的。这种喜欢，就像小孩儿经过玩具店的橱窗，突然看见了一个新的玩具，被它的外形吸引了注意，然后又发现它的玩法也比较新奇，最后一看价格也还可以接受，于是兴高采烈地对店长说，我喜欢这个，请帮我打包。

人类的感情相当复杂，又抽象至极，没办法说透彻它的道理。但只需知道一条，一切感情都需要经营。经者，治也；营者，谋求也。爱情，也需要动脑子，没有标准答案，只有正确答案。

方渝在陆一麾那里想得到的，是一个“非其不可”。既然看上了就要做唯一，而不是其一。陆一麾也是个骄傲的人，不然凭他的条件，也不至于洁身自好这么多年，可见他的眼光也是极高的。

方渝清楚，从自己说出潜台词为拒绝的话语那刻起，他和陆一麾之间你来我往没有硝烟却又凶险异常的战争便打响了。对此，陆一麾也看得非常清楚，所以他笑了。

“哗啦”一声响，抽水器运作起来。

陆一麾走到盥洗槽边，拧开水龙头，搓洗双手。盯着奔涌不停的水流看了两秒，他俯下身，拍了两把水在脑门儿上，然后又拧紧水龙头，在一旁的纸盒里抽出两张纸来，擦了擦水珠。站在镜子面前整理了一下衣领。

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来，抽出一支，“咔嚓”一声弹开打火机盖儿，叼烟，点火。

自从考上军校以后就戒烟了，但随身带烟和打火机的习惯还留着。这是他四年来抽的第一支烟。八岁以后的人生过得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顺遂，但他很少感到满足，就像一个圆老缺了一角似的。那一角，已经被光阴远远甩开，掉在时间的长河里无处寻觅，和早就不存在了的童年融于一体，相偕而葬。

陆一麾将烟浅浅地抽了一口，就掐灭在了烟灰缸里，走进夜晚的寒风中后，才长长地吐出一口白雾。到底是寒气还是烟，看不明白。他裹着大衣，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灯火通明的方向走去。

四周黑压压的一片，他走着走着，就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走在时空长廊上，脚下都是雪，抬头就是孤寂。背后好像有个小孩儿在追，嘴里叫着另一个小孩儿的小名儿，让他不要走不要走；往前看，是一个颀长而又骄傲的背影。

路灯突然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很快形成了一条光的长龙。在这明亮中，前方的人影模糊了，消散了，背后的声音也小了，停了，一切都归于沉寂。

陆一麾的拇指无意识地将打火机的盖子弹开又摁回，弹开又摁回。

又走了约莫百米，他看见了坐在座位上背对着他的方渝，停下了脚步。方渝似有所感，回头扫了一眼，在人群中很快就看见了他，然后捞起了刚刚脱在一旁的大衣，站起身，将其掀开来往身上一披，再把手穿进袖子里，而后快步向他走来。

又是“咔嚓”一声，陆一麾摁紧了打火机盖儿，将其扔进了衣兜。

“回去吧。”方渝走近以后，陆一麾紧了紧衣领，说。

返回校园的路上，呼呼的暖气让方渝再次昏昏欲睡，但是这次陆一麾没放任他睡过去，偏偏要和他作对似的，打开了车载电台。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突然响起，把迷迷糊糊的方渝吓得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无奈地看了陆一麾一眼，伸手把音量调小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觉得闹腾得厉害，便换了个台，放起了舒缓催眠的音乐。在音符的流动中，不时还有水滴滴答、钟摆摆动的声音穿插进来。方渝舒适地往后躺了躺，歪着脑袋靠在车窗上，即使额角被车窗震得发麻，也闭着眼睛不肯起来。累了一天，脖颈酸酸的，就想好好放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