粢醍（三）（2 / 2）
夜黔道：“你把自己的部分神格和神识取出，编织成网灌入那枚禁步，将所有容斐君这一世要受到的伤害都转移到自己身上。阿简，你看着二哥的眼睛，告诉二哥这是为什么。”
姚简攥紧手想了想，道：“因为我看不得别人受苦，我也不愿意欠别人的。我欠了虞祎，所以我要还给他。”
夜黔难得的严肃，他问道：“那你又欠了他什么？”
姚简又愣了一愣，半晌说道：“我言语轻狂，在莲花观时曾多次冒犯他却一忍再忍；人间坐船夜游，他在我力竭时帮我制伏堕仙；他陪我以身犯险，上黄山中甚至为了救我断了自己的一条腿；就算我修习邪术，在军营之中曾被多人唾骂，但他几次和我大打出手却都只为逼我召出岁忆剑，从不想真心伤我；他为人正直，虽然不喜我御驶嗜血丹蝶，却因为察觉我怕黑，在深夜愿意站在帐外守我入睡。虽然这些都只是因为他风节贯骨，做出这些事情也只是他的性格使然，但是一个外人能为我做出这些，我已经感激不已。别的我不知道，但是虞祎为我做了这么多，这份恩情我总要还的。”
夜黔在心里默默叹气，接着问道：“那这份恩情你还完之后呢？之后你有打算如何？”
姚简脸上出现了一抹笑容，夜黔清晰地看到里面夹杂着的那些浅淡的苦涩。姚简挑挑眉，将那抹失落挥去，笑道：“之后如何？自然是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咯！我和虞祎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他成了神又怎么样？难不成我能和他有什么交集不成？他现在就看不上我这种邪魔外道，不可能下凡历个劫之后就转性子了吧？我姚简从来不想那么多，不喜欢攒着旧账也不喜欢眺望未来，我能走一步是一步，能浪一天是一天。”
夜黔道：“那你了解容斐君吗？你这样做让他知道了，他又会怎样？”
姚简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当初虞祎的那句话曾在一个月的时间里都像一个噩梦一样没日没夜地折磨着她。她只能天天在校场练剑习剑，把所有的心思都扑在用兵打仗之上，只有这样，她才能在夜晚的时候因为过度劳累而很快睡着。她道：“我不了解他，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姚简一顿，直白道：“所以我根本不打算告诉他。”
夜黔哑然，不自觉地将自己脸上的笑容敛去。姚简认真道：“我知道他历完劫之后就不会忘记人间的这一段事，但是我已经查到了一种禁术，这个禁术可以把灵力和修为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人的记忆用自己炼出来的记忆替换。我不会让他想起来我的事情，等他回来之后我也不会再去找他。我只要心里不欠对方就好，他知不知道并没有关系。”
姚简的眼睛亮亮的，看着这样的眼睛，夜黔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夜黔的脸上还是流露出来一丝暖意，他轻轻笑道：“阿简，只要你想明白就好了。咱们先回寒殿，这样你好把身上的伤口包扎一下，再换一件衣服，咱们要是再不过去，你大哥肯定要找来了。那时候你二哥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姚简点点头，不由分说地伸手将夜黔握着伞柄的手抓住，将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灵力输送了过去。她笑着道：“二哥你也跟我一起进去吧？只是寒殿里从来不用火盆，没准儿比外面还要冷一点儿。不过那里好歹不漏风，就算再冷一点儿也总比在风口里站着强。”
夜黔笑得无奈，他伸手揉揉姚简的头发，道：“你呀，你的嘴唇都冻紫了还在担心我呢。我陪你过去就是了。”
姚简又和夜黔肩并肩往回走，夜黔等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怎么今日没看见蝴蝶？”
姚简摸了一把后背的鲜血，手心被挂了冰渣的衣服又划出一道细小的口子。她想了想笑道：“晴寒宫的结界有多厚呢，我这次回来把它们都关在外面了，它们可是一点儿都闻不到我的血味啊。不过这也不要紧，我每隔几天出去喂一次就好了。”
夜黔不置可否，收了伞先一步帮姚简推开寒殿的门，一股阴冷的风从屋中迎面而来，虽有灵力暖身，但还是把夜黔冻得一个哆嗦。他皱眉道：“我来这里呆了快有一个时辰了，寒殿竟是半个人影也见不到，平时服侍你的人都去哪里了？”
姚简随意摆摆手，从柜子里找出药箱，在屏风后边费力地给自己后背的伤擦药。她随口说道：“我这些伤确实劳烦不得别人，若是沾上一点儿血再出去，那就不是闹着玩儿的了。更何况我现在恶名远扬，我当时回来一说，他们就都散了，就留了几个打扫屋子的。平日里我都往二哥你的偏殿去，估计这些人也就是趁着这功夫就把这里打扫打扫，总归不会落灰。”
夜黔责怪道：“这还是自己家呢。阿筹不往这里来自然不知道，你也不说，败落成这个样子，实在没有个样子。阿简，你又何必这样委屈自己呢？”
姚简得心应手地给自己的伤口上药后缠上纱布，穿戴整齐之后才从内间的屏风后走出来，她满不在意地笑道：“没什么，他们不想看见我，我也不愿意看见他们。既是相看两相厌的主儿，我让她们在这里服侍着也觉得烦闷，还不如我自己一个人活得自在。”姚简一边走过来，一边讨好地笑笑，“二哥，你别和兄长说。不然那些下人肯定要挨罚了。这事情他们也没什么错，不怕我才不对劲呢。更何况，我现在平日里都在你那边赖着，只有晚上才回来，平时绝对不会有什么事的。”
夜黔戳了一下姚简的脑门，有些宠溺地笑笑，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们这是关心你，你还不领情。”
姚简抓住夜黔的手指，又输了点儿灵力过去，笑道：“领情，领情。二哥，你快带着我回晴殿去，我真是要冻死了。这边太冷了。”
夜黔道：“那就不要给我输灵力了，你以为天雷是那么好受的吗？你要是再不给自己留着点儿，你一会儿晕过去了我绝对不给你打圆场。”
姚简不在乎道：“反正我有神体，就算没……也没那么脆弱！二哥你不用担心啦！天雷地火什么的在我飞升成神之前也经历了好几轮了，这才九道而已，我之前挨了七十二道第二天照样可以爬起来翻墙舞剑，这微微一点灵力，没事的。”
夜黔摇摇头，那双桃花眼中盛了满满的笑意，他温声道：“好啦，不说了，咱们一起过去吧。你是不是好久没吃东西了？我过来之前特意吩咐了厨房今天做饭做丰盛点儿，一会儿过去多吃点儿饭吧。阿筹可担心你了。”
姚简笑弯了眼睛，大幅度地点头，狠狠地“嗯”了几声。
人间早就春暖花开，桃花落尽，西府海棠正是开花的好时节，纷纷扬扬仍是一片花海。虞祎才过完九岁的生辰，身上穿着一身象牙色的长袍，他微微蹙眉，望着手里的东西一言不发。他身旁静默地站着一个黑衣男子，也是少年面容，身量比虞祎要高上两寸。那黑衣男子脸上挂着一抹轻轻的笑容，垂手肃立一旁。
虞祎腰上挂着一个素色的锦囊，看上去却是空的。而他手里捧着一个成色上佳、水灵通透的禁步，那禁步的一角有竟然长出了些许的裂痕，仿若特意制出的冰裂纹。禁步垂下的玉珠流苏原本是九条珠串，每一条珠串上串了十八颗细小玉珠。
但是今天，就在他生辰的这一天，这玉佩上不光有了细碎的裂纹，甚至有一串玉珠上的两颗珠子也自己碎了，怎样黏都黏不好。
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虚无缥缈之中传来。
“摔不坏的，如果有一天它摔坏了，那就是我彻底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