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俜（一）（2 / 2）
姚简轻轻抿了下嘴唇，最终还是将口中转了几回的话咽了回去。或许现在还不是时候吧，若是自己回来了，虞祎定然也会想着晔潼君回来的。她眼睛弯的弧度更大，袖子一挥将这些蝴蝶都挥走，笑嘻嘻地道：“容斐君深夜到访，可是有什么急事？”
虞祎道：“宵禁。”
姚简听了后垂下眼睛思索了片刻，抬起头时又笑道：“可是我睡不着呀！所以说，容斐君就给我行个方便，和我通融一下吧！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就卖我个人情呗？我就是今天晚上睡不着，所以才出来看会儿月亮。我不会乱跑乱走的，就在我的帐子顶儿坐一坐，坐累了就回去睡觉了。”
虞祎的声音一如往常，生硬得听不出任何悲喜：“规矩。”
姚简无奈地皱了一下眉，眼中却出现了些许浅淡的笑意，她道：“虞祎啊，你怎么还这么死板啊！人总要学会变通一下的好不好呀？你看我就坐在自己的帐篷顶上，一不杀人放火，二不打家劫舍，只是赏赏月亮而已，你就让给我这一个晚上呗。反正也只有这一个晚上而已。”
虞祎道：“八次。”
姚简一时语塞，没想到虞祎真的把自己和他说这话的次数给记住了。她愣了一会儿，往帐篷顶直直一躺，颇有些耍赖的意味在其中，她道：“不行，我就是睡不着！我就是不想睡觉，我就是不回去！你要不然就明天派人过来打我军棍……”说到这里，姚简的声音突然一顿，她眼中的亮光消失得干干净净。
虞祎还等着姚简后续的话，姚简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不能打军棍，若是出血就不是闹着玩的了。”轻轻说完这一句，姚简翻身坐起，轻快地跳下帐篷，朗声道，“算啦算啦，我不难为你了。我这就进去睡觉，你也快点回去吧。”
虞祎道：“姚简。”
姚简才转了一半的身又转了回来，她心里有些诧异，嘴角却还浅浅弯着，笑道：“怎么？我这不是听话了吗？难不成你这么快就反悔了？俗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容斐君，你要是这么快就改了主意，让别人知道可要笑死了！”
虞祎道：“你之前究竟身处何方？”
姚简脸上的笑意更深，她耸耸肩，十分坦然地道：“唉，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那天城破，我被周青那家伙捅了几刀之后就给扔到悬崖下面去了。虽然被树枝子拦了几次没死成，但是那种荒山野地的去处，我窝在里面藏了好多天才慢慢出来。俗话里说伤筋动骨就得一百天，当时我又没有药也没有剑，自然得多养几天。”
虞祎沉默了一阵儿，就在姚简又要走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直接陈述道：“你怕黑。”
姚简一愣，脸上的讶异再也藏不住。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犹豫究竟是坦白承认好，还是拼死抵赖顺便嘲笑一番好。她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说出来的话却是在嗤笑自己。她轻轻一个挑眉，点头道：“是，虽然我以前不怕黑，但是我现在的确是怕黑。不光怕，而且还怕得要命，怕得要死。”
虞祎动了动嘴唇，姚简微微低下头，现场的睫毛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我就在这里很好，别人惹不到我，我也惹不到别人。我这副样子你也看到了，战场上谁敢挡我，我就杀谁。在这里也是，若是有人惹我，我可不敢保证他之后还能完好无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个女子，心气肚量都小得很，容不下什么人也容不下什么事。我若是过去只能没得给自己心里添堵。所以，容斐君，无论你想说什么都算了吧。我不会听的。”
两个人对着沉默，晚风吹拂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吵得人心烦意乱。
半晌，虞祎平静地说道：“你去睡，我两刻之后再走。”
姚简看虞祎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她看着看着，忽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越笑越开心，越笑声音越大。她一开始还是捂着嘴笑，到最后整个人都笑得不能自己，眼中甚至都要闪出泪花了。她的笑声虽然连续，可是怎么听都似有一丝哀戚隐于其中，令人难以分辨。
她笑了一会儿，终于直起身子。银色的月光投入她深棕色的眼眸，去了血色的瞳孔看起来像是深色的夜幕上镶嵌了点点繁星，璀璨而晶莹。她轻声道：“虞祎，你确实是个好人。”
只可惜，我并不是一个好人。姚简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姚简深知虞祎此举不过是尽了他自己为人的那一份心，纵使这份心对于她来说，和对于这里的千万军士相同，哪怕是与这芸芸众生相同。只要姚简一想到此时此刻的他能放下心中的那一点芥蒂来宽慰自己，来体谅自己，那她的心里也忍不住地高兴，高兴之后却也忍不住地悲哀。只是她并未让这点悲哀困扰她太久。
姚简说完之后立刻笑道：“谁和你说我需要睡觉了？”
虞祎的脸上仍旧没有表情，但他的眼中却闪过一丝疑惑。
姚简颇有些玩味地道：“我现在是神身啊，其实我们都是不用睡觉的。平时睡觉啊也不过就是还未飞升成神的时候习惯了而已。我现在不习惯了，自然就不用睡了。你们还是仙身，还是需要入定休息的。你若是哪日飞升成神了，自然也就知道啦！”
姚简刚刚说的没有一句是真的，神也不是万能的，除了可以辟谷以外该干嘛还得干嘛，要不然就是找死。不过虞祎这种性子，她就算是胡说，虞祎也不会去问别人。这种事情当然不会有人去和他说，凡人飞升成仙容易，飞升成神千万年来九重天上一个成功的先例都没有，虞祎当然也不是为了个名号就去历劫的人。所以这种谎话也不会有人来戳穿她。
姚简说完不等虞祎回话，继续道：“我不耽误你巡夜啦！我现在就回去咯！明天见啦！”
虞祎又在帐篷前站了一小会儿，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
夜晚的风吹来几声夜半时刻的虫鸣，在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他转身走出去老远，几乎走到军营的大门，这其间早就不知道和姚简的帐篷隔了多少个营帐，隔了多远的距离。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一如往常那般低沉却微不可闻。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