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摩茵莱德对着镜子反复察看了两遍自己现在的面貌。
这张脸比他真正的脸年长一些,因为常皱,眉心有一道小小的竖痕。他对这张脸不陌生,也十分确定,这张脸真正的主人在一个小时前已经与世长辞了。
“陛下,”秘书官向他行礼汇报,“您该出发了,第一批聆听演讲的宾客已经抵达会场,都在议论元帅大人遇刺受伤一事。”
“知道了,我会尽快现身。”摩茵莱德吊儿郎当地回答。
“您难道不后悔吗?”冷不丁有人问他。
摩茵莱德戴上柜子里的最后一个勋章,回头看去,没人,他背后没人,秘书官更毫无反应。他又调整了一下这枚勋章,照了照光镜,吩咐秘书官说:“你先出去。”
门轻轻地关上了。
摩茵莱德放松视野,环顾起这间房间来。
这不是什么正经的住所,没有床,沙发不大,几乎处处都是衣柜。瓦伦汀帝国的元帅翡利·莱德尔不是个爱花哨的人,但在初获和平的年代,他要出席许多场合,发表许多讲谈,需要调整出合适的仪表。
摩茵莱德记得他不情不愿的神情。那神情,一如既往地必皱眉毛,双眼微眯,嘴角下沉。
记得清清楚楚。
毕竟他们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
在摩茵莱德还只是一名王子,翡利也只能遥望帅位的昔年岁月里,他们曾经为了共赢权力而建立过一场假婚姻。那场婚礼曾经引起过许多争议,因为双方都是Alpha,这在帝国皇室的婚史中是绝无仅有的。
如今早已没有人会朝着摩茵莱德念叨其中的不妥之处了。可在当初,直到约定期满,摩茵莱德与翡利离异之后,流言也爱将这段韵事一遍一遍地翻出来议论。
有一段岁月,即使他漫不在乎,也被这些可能影响他角逐王位的议论搞得头疼非常。他向翡利抱怨过,翡利只说:“我并不后悔。”
说到这样的话题时,翡利的口吻总是又笃定又轻低,就好像一个小时以前他在通讯器中带着凛冽风声投来的话:“皇帝陛下,我想要向您重申一场婚礼。”
太轻的东西容易化为乌有。
摩茵莱德收起无用的思绪,准备离开房间。走到门边时,一个隐秘的抽屉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架抽屉只有成年男人的两个拳头宽,纵览整个房间,除了摆放不常用勋章的柜子,就只有一处柜子这样渺小。
摩茵莱德想不出翡利需要用它来装什么。
他停下脚步,俯身拉开那架位置低矮的小抽屉,打开一瞧,吃了一惊。
柜子里面躺着一瓶Omega抑制剂。
但翡利是个Alpha。
时间不容摩茵莱德细想,转瞬之间,他也只想到一种可能——翡利曾带某个Omega到这里来约会。
这可能性不大,翡利已经洁身自好到一度使摩茵莱德疑心他毫无恋情史的地步了,何况那种时刻通常反而不需要抑制剂。
摩茵莱德没想出第二种可能,暂时抛弃疑惑,昂首推门,登上了等候已久的代步飞艇。从这间豪华更衣室到今日的会场,隔上千万颗低低在下的人头,只需五分钟。这就是新太阳历1016年,风景不成风景,太阳早已更替,巡逻的舰队掩灭星光,海洋是浪漫的惟一储备。
然而这是个允许你随时快乐的时代。
摩茵莱德在飞艇上快速地喝了半杯食莲酒,心情舒坦不少。酒液滑下喉咙的时候,他冷不丁想起一件往事来,不及捕捉到它具体的模样,又忘掉了它。
他没考虑过自己对这一点是否满意,几个世纪以来,众人都是这么做的。
五分钟末,摩茵莱德步下停在会场楼顶的飞艇,调整姿态,模仿着翡利的举止步步走入后台。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放下手头事项,来冒充一名死者这行为的真正原因。
也许是为了恐吓刺客。
也许是为了稳定人心。
也许通通不是。
他以为他会迟到,他总是迟到。翡利如果在,他倒是有不迟到的可能,翡利会把着怀表毫不客气但耐心不辍地催促他行动。
直到从单面不透明的幕布后方望见台上投影而下的巨大钟表指针时,摩茵莱德才发现这一次他没有来迟,或许是由于这一次他扮演的不是自己的角色。
十点二十七分,不到十点三十。
目前台上的主角还是一位著名环保大使。摩茵莱德对他印象平平,只记得此人曾经贪污二十亿款项,接受过秘密审判,殷勤花费更大的价钱保下了名誉。
那是五十年前的事情,当时的君主尚不是摩茵莱德,是他的一位叔叔。
这位环保大使最为人称道的事迹、最吸引人捐款的原因也不是他的主张,不是他的口才,而是他是一名Omega。
媒体喜爱盛赞他在各行各业都普遍由Alpha掌权的时代里凭Omega之身杀出一片天地,许多Alpha啧啧称奇,环保大使挑起了他们的征服欲,许多厌恶柔弱不愿闲置自我的Omega羡慕不已,认为他是Omega的希望。
不合时宜地,摩茵莱德不禁又想起了那瓶古怪的抑制剂。
“所以我们呼吁,人人都要珍惜海洋,人人都要解放天空,减少非太阳能飞行器的用量!减少非太阳能飞行器的用量!”环保大使慷慨陈词,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