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消息(1 / 1)
待璇儿与她梳妆毕离去,已是大晌午时候。次后便另有丫头进来,给她盖上盖头,扶她出去,上了轿,没走几步便又下轿。又有人上来扶她,行完大礼,便又由人扶着进了另一处房舍。次后便是揭盖头,交杯酒,几房女眷过来相看,程吟一一见过。接着是闹喜房,卜家总归是人丁稀薄,老太太又特意吩咐过,因此并没有出什么大格。次后卜昀便出去陪酒,留她与两个丫头守着红烛坐着。
这两个丫头并不是她房里原来的人,从前也并没见过。老太太那边的人她都是相熟的,这两个想必是大夫人那边的人了。因自和璇儿交谈后,程吟心里便存下了疙瘩,更不愿与她的人多言,这也是新娘子的本分。况且这二人也并不多言凑趣。因此两厢无话。怎奈从大清早起一碗圆子汤到刚才一杯酒,旁的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又忙了这么些时,虽不要她管什么事,却也担了半天的心。到此时已是饥饿难耐,头晕眼花。想要吩咐她们拿些东西来垫着,实在是开不了口。心下稍稍计议,便向她二人道:“两位姐姐守到这时,想必也累了。不如到门外舒散舒散筋骨也是好的。”两个丫头见她如此说,虽求之不得,总要推辞一番。最后一个便道:“少夫人若要清静清静,不如我们到外头守着去,少夫人想起什么来吩咐我们。”程吟点头依允。一个丫头便回身从柜子里拿了三支香出来,在炕上的香炉里点了,然后方才出门。
待她二人出得门去,程吟便下床来。见桌上一桌酒菜,只是稍许凉了。实在饿得狠了,也顾不得这许多,便捡了一盘干点心吃起来。又见炕桌上有套茶具,伸手一摸,壶里还是热的,便倒了半盏拿在手里。一边用着,一边想起方才人多,也没来得及细瞧这屋子。便端着茶杯来回走动。原来这屋子比自己先头住的大了许多。朝南正房三间,自己呆的是西边这间。想必东边那间便是书房了。程吟缓步移到门边,先细听外头响动,掀开门帘子一看,原来两个丫头并不敢走远,在正房靠着门嗑瓜子呢。放下帘子,她便上炕隔着窗户纸细瞧外头动静:倒是人来人往,像是正往东西厢房里搬东西。程吟不能开窗,也不知他们在搬些什么。忽听得人声响,便忙忙下炕,倒不妨被妆台里自己的人影唬一跳。细细看后,不由得好笑:通身的红,倒像个红灯笼似的。衬着这满屋子的红帐子,红被褥,红绸子,红幔子,红坐垫……实是红得诡异。回身在床沿上坐好,一时倒不见人来。端正着身子坐了一回,不免困乏,刚要躺下,看了眼床上的桂圆,莲子,红枣,不免皱了皱眉头。如今天色尚早,那卜昀一时半会儿定是不能回得来,不如伏在妆台上小憩片时,养养精神。心里想着,手里却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那柄短剑。恐睡中露相,便起身将它藏在床上的枕头下面。回来仍伏在妆台上,只倏忽间便不知觉了。
这一觉直睡到窗上放亮才醒转。睁眼一看,满眼的红,不是在床上么?忙翻身坐起来,桂圆莲子红枣倒是早让人收拾得一颗不剩。原来自己合衣睡了一夜,床上被褥也只动了一套。一个激灵起来,程吟转身摸了摸枕头底下,东西没了。再往下一看,不由得笑,想是自己睡糊涂了:原来那东西在自己怀中抱了一夜。忙仍在袖子里藏好,便起身挂好帐幔。却见对面炕上,四平八稳躺着个人,却是卜昀穿得好好得躺在那里。程吟见他这样,倒不好叫醒他。又见他神色苍白,像是酒喝多了。想他生病才好,便回身将那套不曾动过的被褥拿来替他盖上,自己方才掀了帘子出来,到了外间却并不见一个丫头。开了大门,方才知道并没有出日头,不过是下了一夜的雪,衬得屋子里亮堂。院子里立着昨天那两个丫头,见她出来了,忙着福了福身子要过来。她忙摆手,正交接着,却听到院子外面璇儿的声音道:“多早晚了,还没动呢?老太太还等着喝茶呢。”不多时,便见璇儿一身素淡进了院子,见程吟一个人站在廊上,身上一片大红。雪地里头倒衬得煞是好看。
“你那位爷呢?还没起?”
程吟摇摇头,伸手拉她进去,她倒停住脚不动了。
“不妨事的,我们去东屋里说话。”说着拉了她便进去。谁知刚进了门,那边西屋里便传来嗽声。璇儿于是道:“你去罢,不必招呼我。”程吟只得三步一挪进了西屋。卜昀倒是斜着身子靠着,脸上笑得奇怪。
“璇儿来了?”
“嗯。”
“我不用收拾了。”他起身道。程吟听他说,便回身往外走,反被他拉住袖子。
“你便这样去见人么?”
她倒怔了怔,方才明白过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见她一脸疑惑,卜昀便一甩手道:“我到外头等你。”说着掀了帘子出去。
程吟听说,忙回身开了柜子,胡乱摸出一身藕荷色长罩衫来。随着镜子里抿了抿头发,幸而璇儿梳头的手艺是极好的。昨夜又睡得沉,料想不曾翻动身子,头上倒花不得多大功夫收拾。就只换了外面一件褂子便跟着出来了。夫妻二人便跟着璇儿到老太太,大夫人处奉茶请安不提。
从此若卜昀外头没事,夫妻二人白日里也不用丫头,一个在西屋捉鸡,一个便在东屋弄狗。晚上丫头伺候了洗漱,两人便照样同室分榻而眠,倒也相安无事。若外头有事,卜昀自在外书房理事会客。晚上仍回来一处坐卧。别人只当他二人夫妻和睦,也没什么别的话。
自他二人成了事以后,府里的事情仍是大夫人那头总管着。程吟除了老太太那里每日请安答话,大太太那里每日请安,并不和别房里的人多噜苏。对人只假称出了自家院门,竟是方向都辨不明的,连自己以前住的屋子在哪都并不知道。白天卜昀没事,两人便一处传饭。卜昀有事时,她便随着老太太和珠儿等一处用饭。晚上仍天天等他回来一处吃饭。偶或珠儿来与她闹,她便与她讲些南方的风俗俚趣,欺负她小孩子未经世面罢了。那珠儿不过是小孩子的心性,先时不过图个新鲜,天天来闹她几回,一口一个“大嫂子”地叫着。日子长了,新鲜劲一过,便不常来了。程吟便图个清静,也不去招她。
程吟和卜昀没甚多交接处,不过是人前假意敷衍几句,人后从来无话。那边东屋她是从来不进去的,也不知他每日里忙些什么,白天他也不来这西屋。不过据她看,虽然人人都说他好,他却和人人跟前都没什么多话的。丫头跟前他从不噜苏,连自己屋里两个丫头的名字尚且叫不全。除了外头的事,里面那些姨娘婆子的事情他也从不理会。甚或有时连珠儿都不理。珠儿倒是一口一个“大哥哥”地跟在他身后。有时逼得十分无法了,他便使眼色与璇儿,要她分解。老太太跟前,他虽从不错礼数,看去却并不十分亲近。大夫人处请安也不过是应景,甚至若无事可回她的,只程吟代说便草草了事了,大夫人倒也不挑他这些错处。因此合府里算下来,竟是程吟每日里一觉天亮与他相伴最长。他睡相极好,晚上躺下是个什么样子,次日起来程吟拉开帐幔看他,每每还是那样,并不动得半分。如今日子长了,两人更是默契。早上卜昀起身后便即穿戴好,等程吟穿戴停当升帐,他便复将被褥放好,端坐床沿,程吟便唤丫头进来服侍洗漱。晚间则直等到收拾停当,丫头出去,她便将被褥交予他后自管自放帐子睡去不提。
如此相安无事了又近两个月,到了开春的时候,忽一日吃过中饭,外头来人递了一封书信进来,程吟听他从东屋里出来接了后便忙忙出了院门,只当他是外头来的人有客要会,后来等了半日也没见他回来吃饭,老太太那里也没来传饭,便知道他出了门,不但出了门,连老太太处也没人知道。因他从来不曾干这拆烂污的事情,有事没事总要差人回的,心里便有些奇怪。等到了掌灯时分,他才回来,却是满脸疲态。回来后便到炕上直直睡了下去,程吟见他如此,也不知该不该找人。等了一个时辰,他便醒转来,见她还在跟前,便开口道:“你吃饭了不曾?”程吟摇头。
“没出过屋子?”
“见你没回来吃饭,想必是有事。到了老太太那里传饭的时候里头也没传话过来,倒像是有什么急事不便回她老人家似的。我就没去多这个嘴。”程吟看他急得面色发白的样子,心里可怜他,口气便软了下来。
他听了,倒并没说什么。闭了一回眼,便自顾自站起来。摇着走了没几步,走到床边,复又坐下,脸却不白了,倒泛起红来,眼睛也睁不开的样子。程吟看他像是发烧了,便要过去扶他躺下,他看了她一眼,道:“你把那东西拿开。”程吟心里一惊,心下瞬间明白,便从枕头后面把短剑收好在柜子里。然后方扶他躺下,摸了他额头,果然烫得很。程吟看他这个样子,定是不愿意人知道的了,就没叫人进来,出去吩咐院子里丫头打盆水来,她接了水便吩咐众人安歇去了。
回来看他闭着眼仍眉头紧锁,便不给他除去衣服,直接盖了被渥汗,头上敷了手巾。又怕屋里点灯叫人看见了奇怪,便熄了灯。等他混混睡了去,程吟便摸黑伏在炕桌上。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忽听见他口里喊表妹。程吟身子没躺直便不曾睡得沉,因此便听见了,也不知他叫得是哪个表妹,因此便没接话。
他喊了几声没人答,便停了口。
次后又忽然喊了一句 “表妹……是我……害死了你……你……别怪我……”
一句话听得程吟后背发凉。心想这是病糊涂了,必是胡话了。你那方家真表妹我不知道,这假的可是好好的坐在这里。你那糜家表妹前些天也还好好地在老太太跟前,怎会突然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