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见闻（1 / 1）
程吟倒着实感谢顾钧。虽一开始颇为尴尬，但事情明了后，顾钧待他们二人其实不错，后来也并未将他们二人底事透露出去。营中诸人，都以为他们是顾将军请来的，对邵用先头的行事也不过当是场误会而已。程吟这样的江湖儿女无有不佩服讲道义忠职守之人，连日来见他苦恼，也有心助他。因此虽已犹豫了几日，此时她还是开口道：“将军不必忧心，我去岁在姑苏时，也曾见听说过相似的癔症流行。虽传染之人不多，称不得是瘟疫，但病症却着实无二。我离了那里时，尚未听见有解救之法。既然这半年了，朝中也并没风闻什么，想必是尚未扩大之故。如今将军既然为此事作难，不妨写封公函问问病例最多的南溪县，且一并将救治之法写清楚了告诉那高县令。若他那里有什么线索，也可传与将军知道。就便是没什么结果，总归也可略有交代。”
因钟回那日言及自己，字字确凿，涉及程吟却有些支支吾吾，所以顾钧明白他所言程吟之事，未必皆是真。因此顾钧未曾料到程吟如今会推心置腹至此地步，心里倒有些感激。只是她毕竟是个女子，哪里懂得朝堂之事。听她这几句，以为略有进展便可暂行敷衍，当真是天真。何况此事到了于今地步，怕早已不是查与不查这点区别了。因而，顾钧听了她言，便十分重视，便想要派个得力之人亲到姑苏访那高县令去。
这里程吟和钟回挥别众人，仍是乔作农家夫妇，直往鬼方方向去了。因鬼方城外渡口处河北岸便是那翀光君所统之地，故而此地查问甚为严格。幸好二人携了顾钧亲批的文牒到的这里，否则怕是要大费周章了。鬼方这里地更小，并无可留处，且他们在驼城时早已整备了物资，因此二人过关后便趁天黑之前渡河，投进了鹿城。
鹿城得名，原是因此地本处荒原之上，常有鹿群出没之故。北地这里，向北便是茫茫大漠，大漠再往北就是塔塔各部。向东乃是高山密林，翻过高山便是东湖各部世代久居之地。而向西过了戈壁，便是西域七十二国了。鹿城所处之处，比之冬寒春燥的更北边，相对水草丰美，物产丰沛，便成了大河北岸交通东西两方的重要生存通道，故而此地不单鹿群出没，冬春之际也常有其它野物途经此地往各方迁徙。也因此，此地虽近古时代便有汉人至此定居，但因蛮夷袭扰从不断，竟从未有哪朝能在此处夯实治权，更遑论建城了。直到近百年前，安平君统领了北地，方在河北岸邻近鬼方城的地方了建了城。
因地狭，西域人和塔塔人多呼整个北地作新月之乡。塔塔人本性剽悍，哪怕隔着几片沙漠，这一二百年间也不过是偶得太平。而东湖那边情况又有不同，靠近南边的东湖各部早已经纷纷对中原王朝称臣。他们与北地则因山高林深，道路不通，居民间少有往来，近百年来少有理会这里纷争。且他们多是猎户，只会在林中讨生活，尚未有人想起来要分一杯羹，因此反倒太平。而北地因东西狭长，南北纵深不够，鹿城虽在中原人看来是边城，在北地而言，已经是新月之乡最为繁华的大城了。城中胡汉杂居，汉人、塔塔人、西域人定居此处者各占十之二三，再加上一成外来商户，各司农牧工商，粗粗看来，倒是有几分塞外江南的意味。
程吟和钟回二人进城后，看见城中繁华如斯，倒是不曾想到。因在驼城的时候，囊中盘资已经去了大半，二人便在偏僻处挑了个颇不起眼的客栈住下。来这里落脚的多是老板的熟客，小商贩居多。地方不大布置也不甚考究，但比起驼城那家客栈来，已经好了不知几许。因此钟回晚饭时便与程吟感叹道：“可见方得出来才能见世面了，若还成天躲在天水城中，哪里能想到此地竟然有如此勃勃生气。”
他们尚未投宿前，便见这里街面上女子之数要占得至少三四成之多。且与内地不同，街上行走女子不只老幼，或是不得以出来讨生活的贫民之女。更有那些穿戴精致的富家之女，不论姑娘少妇，与男子交接皆神色寻常，并无故作羞赧之态。因此二人便也入乡随俗，一起到楼下一家看去生意颇兴隆的饭馆用晚饭。此时天早已断黑，他们这里虽地处偏僻，路上行人来来往往，竟也未曾断过车马，与驼城相比，实在是天上地下。
邻桌有人听见他二人议论，勾起聊兴，便凑上来说道：“二位是第一次到鹿城吧。听口音倒是西北来的？在下是长安人士，专做皮货买卖。到这里往来了也有六七年了。从我初来时，这里便是如此景象的。别说是驼城了，此地繁华，在我看来江南苏杭也未必能一敌的。”
钟回听了，倒惊异不已，便回头向程吟道：“果真如此么？”程吟点头算是回答。
那人听见了，便问道：“夫人是从江南来的？我家在临安城里也曾赁屋开过几年铺子。去岁因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了，就关了店铺，如今正打算到姑苏去测测行呢。”
钟回听了，便说：“我虽不是商贾出身，但也听说临安城中富户甚多的，怎的就到此地步了。”
那人便回道：“其实并非是生意不济。只因那里地俏租贵，税赋又重。商人们一年勤勤恳恳，所得大半都交了出去。我们又不愿意以次充好坑蒙老主顾，因此索性便把生意关了。听得说姑苏城里地价虽也贵，但城外头几个邻县倒是有便宜之处，因此便想试试手去。”
程吟听了，想起在姑苏时，南溪县等几个相邻的市镇确实昌盛，并不比城里差。想来这些商人，一向是向利而行，自然消息灵便的。正在思索间，却听钟回问那人道：“你可知这翀光君的衙署在何处。我们夫妻来了此处，明日也想四处去观瞻观瞻，就当是见识了。”
那人听了，便吃惊道：“你们不知道么？翀光君与公主并不常驻在这鹿城之中。城中也从未听说设过衙署。”
钟回听了不免奇道：“鹿城难道不是北地最大的市镇么？我听说北地仅有鹿城是筑有城防的，那翀光君不在此处，难道还能在城外扎营不成？且若无衙署，这里这般繁华，总要有个监管之所罢。否则此地人多，难免鱼龙混杂，总不防有一个两个要生事。主政之人难道只收税不管事的么？”
“翀光君未设衙署，自然是因为从不曾收过税了。你从中原而来，消息闭塞，也难怪不知道自安平君始，北地便从未有过捐税一说。鹿城的城防，乃是翀光君几百亲兵代管，他们并不在城内设营，只在南边渡口驻扎。虽如此说，但我来往这里也有六七年了，从未听说过有杀人越货之事。平日里听闻过的，至多不过是小偷小摸而已。一般的抓住了，众人唾弃一番，苦主打一顿也就罢了。因此虽是亲兵在代管，但也不常有劳动他们之处。至于翀光君本人，他并无个固定的居所。听得说常年皆在各地巡视，一年中大半日子多在北边。公主则不知道是跟着巡防还是常驻哪里。横竖也没人见过其真容，即便此刻正坐在我们中间，也无人识得。”说到这里，那人便看了一眼程吟，玩笑道：“比如你家夫人，听着倒是南人口音，说不准就是公主本人来此微服。”旁边众人听他这样说，都看向程吟，大家哈哈一笑，倒把程吟红了一脸。
钟回却仿若未见，不觉怔怔了半日，方才自语道：“难怪此地繁盛若此。但我还有一事未明，那翀光君若果真无捐无税，怎养得起亲兵，与塔塔相抵这许多年？”
旁边一个看似是西域来的男子听他这样说，操着不甚流利的汉语便道：“塔塔虽然剽悍，但大抵是因为所居之地雨水丰歉不调，物产又实在贫乏。他们遇上荒年，便难免要四处劫掠为生。北地自创始之时便准许他们入境通商。遇到灾年，若有流民，也未曾拒之门外。因此两地之间纷争虽也有，但从未酿成过大兵祸。至于翀光君所率亲兵，他们大多是本地青年，慕他美名，自愿效命，并非为了高官厚禄而来。富家子弟中甚至还有自携钱粮从军的，因此所费有限。且这里虽然不曾收过捐税，但对涉及民生的盐粮油之类，却只许专卖不许私营。每年靠这些进项，军中倒也颇能支撑。公主那里，也从未听说有什么过分奢靡之举。虽北地平民尚无人见过其真容，但大都猜想她大约是宫中教养深厚，虽然身份贵重，但并非是骄奢之人。”
旁边一个塔塔大汉听了几句，一时也兴起，便起身过来，自顾插嘴道：“其实此举也并非是北地独有。我们塔塔贵族也从不向普通牧民收税。王公们虽然也是父子传承，但他们自有资产。若有人常有义举能播美名，便会有人前去追随，慢慢地人马便壮大了。且这里同塔塔一般，地广人稀，民风甚是淳朴，并不难教。时间久了，自然能成王气。”程吟见他说到此处一脸自豪之色，想必就是翀光君本人的拥趸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