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寻药(1 / 1)
当日程哦到了姑苏,便化名方峨到了长荣街卜家。他虽然从未明说,但因只有那老仆知道底细,卜家众人见他姓方,便都以为他是亲家那边投靠过来的远房亲戚。因他手中持有卜昀的亲笔书信,那老仆又肯听他调派,众人便认他是个主事之人了。
他这里一如之前送到长安的信中所说,除了与那寄宿在伍相祠的金相公交接过几次,其它并无多的所获。后来他那大师姐也悄悄地赶到了这里,将药书之事一一与他详说了。但二人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哪知才不过几日却有个得用之人寻上门来了。原来自那日卜家老仆无罪开释后,南溪县的主事高悯风便叫了几个衙役轮流日夜盯着这卜宅。只是主人返乡未归,仅留了几个仆从在长荣街看房子,却皆没甚可疑之处。及至程哦到了此处,悯风听人形容其素常举止及所行诸事,便想要去会一会此人。因此到了休沐这一日,他便一早换了常服,骑马入城往长荣街而来。
程哦听人报说外头高大人来访,便灵机一动,想要他替自己去行事。因他早前听程吟提起在姑苏所历,便忖度这高大人说要查问程家案子,多半是出自真心。虽则父母出事时,他尚未记事,因此并不认识此人。但如今自己在此处并无一个可仰仗之人,若再要畏首畏尾,于大家的事情都无益处。思及此处,他便利索出来相迎了。
卜宅原不甚大,悯风进了东南角大门,过一道照壁便看见前厅了。此时他远远便见一个少年正朝自己走来,满脸皆是一片不作伪之笑意,很是吃一惊。只因程哦与程吟长相甚是相似,悯风见这少年年纪又对得上,便不由得疑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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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吟那边,糜家虽布下了天罗地网,但二人为避人耳目,并未往东南两个方向去,反倒直接一路向北。先到延城,但也不敢入内,只在城外露宿一晚。之后到了边地小镇驼城,二人一马方才入城去好好休整了一番。程吟几日前在山中偏僻之地寻得了一猎户,将身上衣裙和女主人换了一套普通农装。因钟回本就一身短打,但模样俊俏举止温雅,倒惹得那猎户夫妇还只当他们是私奔出来的一对贵小姐和穷小子。到了驼城之后,为免麻烦,二人便扮作到北地去投亲的新婚夫妇,投宿在一处店家。
驼城这地方本来人口稀少,一半以上人口皆是驻关军士。但因是通关要地,因此倒有不少西北马帮商人往来此地。其中不少人从北地脱手货物后,也不走原路返乡,只从河对岸绕道往南先入河东郡,将所得银钱存入当地票号,然后再一路继续往南,从潼关折西后走水路沿渭水回去。如此虽要多绕一日,但沿途所过,皆是热闹繁华地方,到底比直接原路返回更周全些。因西北地方地广人稀,市镇稀少。他们又归乡心切,走此道便免不了有一两晚要宿在郊外。商人们返乡往往身携巨资,总怕贼人觊觎,就不免战战兢兢。如取道河东,途径之地市镇密集,又要路过渭水两岸繁华之地,也能顺道给家中父母妻子带些奇巧玩意儿。既有种种好处,所以凡是到北地通商的,十亭人中倒有七八亭人走的这条路。
二人宿在店里,听过往客商述说北地情形,便也打算先过河,到北地重镇鹿城后再沿河北岸南下。只不过他们到了河津便要走水路再往东南去,如此一来便可避开糜家在水路要道布置的人马。若是车马称手,拢共算来也不过多出三两日而已。
只是二人本打算是在此地仅停留一日的,哪知却横生了枝节出来。程吟虽在卜家过了半年深闺日子,但毕竟从小和师父在外云游惯了的。每常借宿,好的不过是投在各地宫观寺庙,若无法时,露宿郊外也是常有的事情。倒是钟回,虽也出过远门,但总归是自小长于深宅,身边随侍之人虽不多,但举凡粗使杂役之事,从未自己动手过。因此在郊外留宿那夜,因天凉未及时添衣,不慎着了风寒,勉力支撑了一日,到了驼城,竟然发起烧来。程吟素来体健,成年后除了在卜家中毒那一次,从未有过大病,因此便不大懂得料理病人之事。此时她见钟回烧得人事不知,顿时慌了手脚,心中更是内疚非常。因露宿那日,钟回原说的是要找家农户借宿的。但程吟因想着,糜家虽未必料得到他们二人往北边而来,但过了几日糜家老大未必不回过神来。若投农户去,此地本来人少,行迹便难掩饰。此外,钟回虽说盘资充裕,但行途所遇之事难料,此时若能省时便省着些。到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时,再想起俭省的好处来就晚了。钟回听了知道她说的有理,只玩笑了句:“夫人如此勤俭,是为夫之福,岂有不遵之理。”
此时程吟她见钟回高烧一夜未退,趁早起是个空当,便唤来小二,给他些银钱,托其速去请大夫来医治。那小二去了半日方回,却并未请回大夫来。只说这城中拢共就两家医馆,却都闭门未开。他问了左右人家,方知昨晚大夫们便纷纷被驻城的军士请走,一夜未归,且无人知道营中有何紧急要务。那小二说完便急着匆匆下楼干活儿去了。程吟也无法,只得收起银子。她见钟回仍是高烧不退,便欲去购得发散的草药来煎了与他服下。
因驼城并不大,总共就十字形两条大街,所以并无集市。一应商贩皆是沿街叫卖,早起城门开了便算是开市,午后便渐渐没人了。因此程吟拿了银子便匆忙下楼,欲赶在歇市前有所收获。此时大街比早起已是萧条不少了。程吟便只得沿街四处打听何处有草药售卖,问了半日也无信息。正自颓然间,却不妨有人从身后围了上来。程吟抬头一看,来的是一队军士。为首的骑着一匹良驹,约她身量一人半高。这人年纪大约三十上下,表情肃穆,不苟言笑,正俯首蹙眉打量着她。
程吟不知自己究竟何事犯了忌讳,见他打量自己,便不由得也低头朝自己周身看去。那人见她竟半分惧色也无,且虽身着粗布衣衫,行止却又全不似普通村妇,于是益发疑心她,便对下面军士道:“将这女子带走。”
且说钟回这里虽看似病逝凶险,但他毕竟年轻。这几年在糜家,根底打得也颇扎实。因此烧了一天一夜后,到了这日午后便退去不少,人也清醒了几分。待到晚上进了些小二送上来的米粥,便自觉已恢复了七八分气力。他因不见程吟在侧,便问起小二来,回说夫人因官人烧了一日一夜,又寻不得大夫来瞧病,晌午时便自己出去了,此时还未回来。钟回听了立即担忧起来。因他先时只当自己不过昏睡了一晚,如今听小二言语,竟已是又入第二夜了。想此地民风素来淳朴,小二才并不当回事。但程吟毕竟是个女子,若真是遇上了歹人实在难保无虞。因此他便不顾病后脚底虚泛,挣扎着起来出去寻人。
此时天尚未断黑,但早已过了晚饭时分,因此街上并无一个闲人。钟回走了两个来回,也并没寻着人。颓丧之际不觉抬头,见漫天繁星,正中一钩新月,衬着城中土黄色一片低矮平房,顿生一片苍凉之感。他这里当街呆立半晌,心知无益,只得回去。缓缓行来时,远远看见自己所住这家客栈矗立在两条大街交汇处,一楼灯火通明,在一片低矮房舍中甚为显眼。此地虽自古便有驻军,但自本朝起大部人马皆在城外一处山谷中屯田兼操训。如今城内虽还留有一个小小营所充作驼城主将之行在,但顾将军本人却常年只与军士们一起驻扎城外,因此那行在也并不如何气派。所以钟回眼前这小小的二层客栈便已然是城中第一等豪华之所在了。
羁旅之人多难轻松入眠,晚间仍在堂中饮酒以浇思乡之愁者不乏其人,倒引得几个年迈的乞丐不时在门口张望。钟回此时自然是无心宴饮的,但见到那几个乞丐,倒不免突然心生侥幸起来,刚才那一腔颓丧之感竟然冲散了多半。但他心中虽然激荡,近前相问时却仍不免小心翼翼,平日里巧舌如簧之态,此时半点无存了。
那几个乞丐每日不过得个饭饱,即便运气好时也不过再多得一两个铜钿。此时他们见有白花花的银子送到眼前,岂有不尽力的。因此便答应待次日早市重开时帮他打听,横竖这两条街上都是他们相熟的人,不怕问不出来。钟回仍怕他们是作敷衍之语,因此千恩万谢之余,再三允诺但能寻得人出来,定有重谢。
如此一夜仍是未能得眠。到了第二日一早,钟回便在门口等他们信息。直到了日上三竿之时,方远远地见那两个乞丐急急地往这边来了。见到中会后,他们便面有难色开口道:“不得了,惹了天大的误会了!官人快快及早去营里解释清楚罢。你家娘子昨日在街上四处寻买草药,已被一队兵士拿住带走了!”
钟回听了先是一惊,后经店内之人说明,方才知道,边城诸事与内地不同。那发散之类药草皆是商人们从千里之外幸苦贩运而来,并非寻常易得之物。这里非但无人叫卖此物,哪怕是医馆药铺,也需清楚记下每笔用量并每次存余,以备不时营中来人查问。他听后不敢多加耽搁,便飞速往城外山谷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