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报李（1 / 1）

程哦自那日得了信息，便依计一径往南去了。临行前程吟曾故意避开旁人，交托给他一件物事带在身上。且说年轻人脚程快，不过半月光景，便入了两浙路地界不提。

天水卜家这边，自那日祭祖返家后，程吟卜昀二人先各自去了一大半疑心，相待起来反较先时坦荡。两人每日一处坐卧，夜间便同塌而眠，只除了没有夫妻之实。卜昀这几个月来连门都不曾出得。这在外人看来，他二人倒是的的是一对恩爱眷侣。

这一日早起，卜昀因前日老太太跟前应酬得晚了，便起得略迟了些。叫丫头进来伺候洗漱时，却瞥见程吟正坐在对面炕上看一本书，甚是入神。卜昀见她身上只着一件家常松花色薄衫，下边系一条极淡的桃红色单裙，外披一件敞胸大袖衫，倒看着娇艳。只是此时虽已过了早春，但陇西毕竟雨水少，天气回暖也比江南要迟得多。因此早晚间竟还有些森然冷意。虽然心里知她乃是习武之人，体格与常人不同，但一进一出时还是不免多看了几眼。程吟倒有些不解其意，忍了半日，终还是好奇问他道：“是没料到我竟能识文断字还是怎的？我虽自小习武，但师父辈里一般的也有几个通文通武的。”

卜昀被他一问，倒有点讪讪的意思，脸上红了半刻。又见她问完仍是只自顾低头看书，并不认真理他的样子，倒断不透方才是真嗔还是假怒。于是只小声回了句：“你多心了，看你平日里长辈跟前应对，料是个大家出身的姑娘。我怎会这般猜想。”便急急往外头叫传早饭去了。

看丫头们在炕上摆完早饭，二人照例便遣人下去了。趁着吃饭时无人，卜昀便问她方才看的是什么书。程吟也并不多言，只回身将那半本书递予他细瞧。卜昀接过后只草草翻阅了前章的故事，看到后头正章第一页，便问她：“你这药书从何而来？”

“我师父偶然间得到的。你且先别管这个，可替我瞧瞧这书有什么要紧没有？”程吟见他看书时微微皱眉，便问。

卜昀见她问得认真，少不得又细细看了一回。这一看倒是心里一惊。面上却不露出来，只闲闲对她道：“这上面写的只是极为普通的药理罢了，没甚特别处。不过这书却也有几样好处。虽年代久了，但保存得尚算精心，因此仍能看出其初成时的华丽。据我猜想，恐是一个极好风雅之人私人请托某家书轩定制之物。”

“既然并非是刻本，抄本抄的又不是什么机密大事，装帧上弄得这般繁复却是为何？就为了开篇那则故事？我倒觉得那文笔着实造作。”程吟皱眉道。

“文采确实一般，但这抄书之人的书法造诣委实惊人。连我这样并不精通书画的人，也看得出是出自名家之手。不单文字，就连里头所绘药草，这几笔工笔，也并非凡品。”卜昀仍旧是缓缓地说道。

程吟先前已将这半本书来回熟读了好几遍，倒是没注意里头配的图。闻言便伸手欲取回来再细看。谁知卜昀却并不给她，反而合上书，看着她，脸上笑意似有若无。“你今日方拿给我看，怕不是邀我一同欣赏书画吧。这书可是从大夫人处使了什么手段得来的？我劝你趁早还回去，免得来不及吃了大亏。”原来卜昀一眼便看见上面盖着天水糜氏的印章，便疑心是兄妹二人初来时从府中哪处不问自取而得的。如今给他看，怕她是一时尴尬，还不回去，要他帮忙的意思。

程吟见他笃然的样子倒有些好笑，便故意说：“这就是你家大夫人亲手交到我手上的，我有什么还不回去的。”

卜昀听她这样说，心道难不成还是聘礼。却又见她脸上有得意之色，便知是在诓他罢了，于是坐定了身子眯眼看她。程吟见状只得将初进府实曾呈上此书以自证身份之经过说了。卜昀翻开再看时，果见上头还有个方氏的印鉴。

“实不相瞒，我来此地本是为了父母早年之事。这书原本是我母亲私藏之物。后来辗转回到我们兄妹手中。我在姑苏时只偶然闻得方家与卜家姻亲之事。因偶然得了此书才往天水这里来的……”程吟虽未将自家底事全盘托出，但也就便向他解释了一二，也算是对他多日回护的报答之意。卜昀知她心中所虑，因此并不逼问。一时忽又听见外头似有响动，卜昀便示意她先将早饭吃了。

夫妇二人饭毕，按规矩是一同去卜昀祖母及大伯母二处请安。临出门前卜昀才记起，这日正是三月十六，算日子是他们成亲后整三个月。原来按南边规矩，满三月便不再算是新妇了。卜昀这才有些了然，原来她今日作这新妇装扮，却是为了在长辈跟前郑重行事之意，倒不免生出些别样的滋味在心里头。

这日卜老太太处倒比平常要热闹，大家都挤在一处瞧新制的衣裳。原来后日三月十八，正是糜氏祖母的寿诞。今年她虽不是整生日，但因这位太老夫人早已过了八十，因此糜府年年是要大办的。外头宴请自不必说，连里头堂客也少不得要闹上三五天。卜老太太虽与媳妇不甚和睦，但每年照例要带几个丫头去赴正日的寿宴。今年又添了孙媳妇，正是几年中少有的得意之时，自然也不能例外。因此糜氏给几个要跟出门的丫头们都制了拜寿的新衣裳，今早才送来，好叫卜老太太出门前过个目。

夫妇二人请安毕，也陪着说笑了一会儿。程吟便也起身和璇儿她们一起看衣裳。卜老太太见程吟难得穿得鲜艳，便开口道：“你这身衣裳倒好看，衬得人也喜气，若要去拜寿倒也使得。只是偏生大太太今日忽然身上不好了，恐怕后日是去不成了。她虽不是你正经婆母，但那边毕竟都是她娘家亲戚。你我都走了，撂下她，恐怕日后有人说嘴。所以我想着，后日就我带着昀儿晚上去露个脸就算完事。你和珠儿就在家侍奉你大太太罢。只是委屈你了，憋闷了三个月，本来好不容易得着个机会出门逛逛去。”程吟听说，忙起身领命。卜昀也起身回说情愿在家侍汤奉药。卜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便笑向旁人道：“可见是新婚夫妻了。我不过是嘴上这么说，哪里就真的能够委屈她了。你也不想想，只我一个老婆子巴巴的赶了去，那可真是惹人笑话了。你且不用在我这里这么扭扭捏捏的，赶紧看看你们大夫人的病要不要紧。”

众人听了都在底下偷笑。他夫妇二人脸上一时都讪讪起来，于是就遵命告了辞，也不等跟来的丫头，一路就往大夫人处去了。两人默契，抄近路行到一条夹弄时，卜昀开口道：“等会儿见了她，若能推托得过去，你可别答应得太快。她这病得蹊跷，昨日还好好的……”说话时已经到了，门口丫头却不打帘子，只回说夫人身上不好，懒怠见人，早起用了点粥又睡下了。卜昀忙叫请玉儿姐姐问问。玉儿出来得倒是快，但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受了风寒，也没请大夫，就吃了两丸发散的药丸躺下了。两人无奈只得回了自己院中。

糜氏一连两日都卧床，连珠儿都不曾见着一面。到了十八这日，果然不能赴宴。吃过午饭，卜老太太中觉起来后，便带着卜昀出了门。程吟和珠儿只得依老太太的吩咐留下看家。祖孙二人走了不多时，大房里就有人来程吟处请少夫人过去问话。程吟心下了然，也不怎么收拾就跟着去了。

到了大夫人房中，程吟见她果然神色如常，不见得是生了什么大病的样子。程吟知她费了这番功夫，定是有什么话要与她私下里说，故而心中并无惧怕。倒是大夫人，见她来得这般快，似是颇感意外。却也并不与她多噜苏，只待她礼毕，便命玉儿递了一封信与她看。

信并不长，只写了半页纸，不过寥寥数语。大夫人见她读完，一边示意玉儿把信收回来，一边开口道：“如今昀儿大了，只是到底不是我亲生的，这几年出门办事后越发与我生疏起来。我这几日病着，听得说只问过一次也就罢了。”

程吟见她口不对心，便也只得敷衍道：“您也知道他不过是性子冷。前日老太太跟前听得说大太太病了，还说要留在家里侍奉的。不过连日来见您精神短少，怕耽误静养，故而不曾多来叨扰。”

大夫人倒似是没听见这话一般。“昀儿打小对身边人就极冷淡。不是跟我一人不贴心，连老太太这么疼他，他也只是淡淡的意思。不过我看他对你，倒是大有不同。你说他明知道你的来路，还这般行事，是要故意做给谁看的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