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死(2 / 2)
王鳐半张脸埋在血水里,艰难地抬了抬手指,换他以饥民的眼神:
“快……鬼气也好灵气也好给我一点我要死了……”
罔两:“……”
神经病害人不浅。
两分钟后,奄奄一息的一人一鬼总算被没手没脚的鬼王搬上了玉台。
“我这次没造什么孽吧?”王鳐心虚地问。
“没有。”罔两摇摇头:“肯定有不知道多少只厉鬼被你毁了尸身魂飞魄散……不过反正早晚要散,多当一会厉鬼也不是好事。”
“成。”王鳐低头笑笑。
“你这一蒸,我和另外四个清闲是要清闲了……”罔两小声嘟囔:“就是‘交租’要交不起了……”
两轮大扫荡下来,黄泉路恢复了一点……它成为牢狱之前的样子。
忘川倒影是红河,万顷回头不是岸。
如今,冥河石蒜、花灯和引渡船是早消失了,但黄泉路难得没有铺上一层厉鬼。黑黑红红的血水早不清澈,远看着闻不到味,竟还有点美感。
“哦?”罔两眼睛一眨。
血海里生出一点金光。他起初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一看,还越来越多。
“你们两,向下看。”他道:“红海连洋。百年难遇的奇观呢。”
一株株半残的莲花,从红河里升出来。通体金黄。那是沉睡在红河河底的鬼物,地藏莲华。
随着莲花越开越多,红色的薄雾从莲蓬中漫出,渐渐充盈起整个空间。可那又不是很像雾,因为它并不使视线模糊,只是给视野涂上一层浅淡的红色。
“这个是?”鳐伸手碰了一下,瞬间,一股灵力窜进体内。
“魂魄飞散后化归灵力。”尾生解释道。他在红雾中坐正,诱导灵力注入身躯。
“三魂七魄中,命魂蕴含九成的灵力。命魂飞散,形成一片扩大的红色灵力域,称为红海。”
“通常,红海会从这里下沉,进入忘川,去滋养轮回路。但介于这忘川倒影过于狭小,一次性注入太多红海,就会外溢。地藏莲华便是红海倒注的先兆。”
“眼前这红海外溢形成的奇景,便是‘红海连洋’。”
感受着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王鳐若有所思地攥了攥拳。
“罔两,一片红海的灵力……有多少?”
罔两有些意外,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没有定论,但是已经很多了,哪怕是耗起灵力来最夸张的神兽,也能靠一红海活小半个月。”
王鳐笑:“那我的一滴血里的灵力,和一红海比呢?”
罔两踌躇了一下。
“小半片红海吧。”
“但你的血……主要是给人一种……喝能成仙的感觉。”
隐都外城。
“过几□□歌可能会满世界追杀我。”浸了半天,鳐终于觉得身上没有血腥味了。他从弱水中钻出来,湿哒哒地往门板上一坐,身上的弱水很快起了烟。
“你千万说没看见我。”
在人类的传说中,弱水“其力不能胜芥”,羽毛都浮不起来。事实上,弱水除了水性阴寒,极易挥发之外,没有多余的功效。但它作为隐都的护城河,会以淹没人类船只的方式保护隐都。毕竟,当年道士和尚还是满地乱走的。
罔两翻了个白眼:“预祝你被他打得三天下不了床。”
“我什么时候都富有得有床睡了?”鳐感叹。他用指甲一掐手心,向罔两笑笑:“还有那个……罔两啊,这次我是打算偷偷摸摸进去偷偷摸摸出来的,真没想到会弄出这么大动静。”
“亏你知道。”罔两摇摇头:“下次滚远一点。”
鳐笑了笑,向他一摊手,掌心浮着两颗朱红的珠子。
“这两颗你拿去。一颗给尾生,我看他伤得厉害。还有一颗是你的。”
罔两盯着那两颗珠子,吓得肩膀一抖:“太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两滴血,贵重什么?”王鳐瞅瞅掌心:“我只是拿气流搓了个好看点的形状啊?”
“……”罔两:“我还以为你给我剖了两颗内丹。”
王鳐:“呵呵,我都不知道我还有内丹。”他晃晃手:“收了吧收了吧,你都被打哭了。”
“我没哭!我那是颅内出血!”罔两咬牙:“我收!拿来吧你个贱人。”
两珠子血被黑气细细地裹好了。罔两将其收入袖中,又抬头问道:
“对了,你托我……帮你留意什么东西来着?”
“呀,我也忘了,估计不太重要。”王鳐眯了眯眼睛。“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我要再洗一个下午的澡。”
罔两一把抓住他:“有事。”
王鳐回过头,就见罔两四下看看,凑近了压低声道:
“阿鳐,妖阁阁主,那个‘危’,他要回来了”
“你最近没事少在外面乱转。”
王鳐点点头,笑:“那人真有那么可怕?”
罔两想了想,微皱起眉:“我见过他两次,感觉也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但总归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王鳐笑了:“多谢……我会小心的。”
<你回来了>
“啊。”鳐在女孩身边坐下。
<又骗人了>
“好吧,是的。”鳐捂着额笑笑。“但我……也补偿了点东西,不算太对不起他吧。”
这座废墟在黄昏橙红的晚光下,虚虚实实,隐隐绰绰。
男人缓缓松开右手,掌心是一颗莹莹的蓝珠子。
“‘观沧海’到手了。”
<你已经不怕火了>
女孩静静地看着他。
“怕……还是有点怕的。”男人叹了口气:“但一想到,这么做的话未来会少一个把柄……就忍不住去做了。”
<假装见到火焰就会暴走,以此为借口在红河翻出这颗珠子>
“是的,我就是这么做的。”男人无奈地握紧手中的珠子,缩成一团:“我真的……不适合当个好人。”
他等了很久,没等到女孩发话。他疑惑地抬起头。
“啪!”
他被这声轻响吓得一缩脖子。眼角却收到一丝光。
他颤颤地顺着光源看过去。眼瞳放大。
小小的火苗在打火机的塑料壳子上跳动。女孩幽深的眼瞳中倒影着这只火苗,染上了火焰一般的虚无色彩。
<怕吗>
“泱……”
他失神地,哀伤地笑了:“很怕。”
“我为什么……会怕火呢?”
车身第三次被树枝刮蹭过时,曹菂抓狂了。
“啊啊啊我的车啊!老板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进个隐都你开车!你还让我给你开车!你还开我的车!”
“崇洋媚外!数典忘祖!不贤不孝!”
男人叠交着一双长腿端坐在车后座,交握的双手搁在膝头,闭目养神状听他骂了小半路,完全没有理会的意思。
曹菂一拳砸在车笛上。尖锐的笛声刺破武湖区一贯的寂静,两旁茂盛的枝叶里惊叫着飞出一群乌鸦。
男人动了动手指,曹菂以为他终于要睁开眼了。结果他稍稍仰了仰脖颈,靠着车椅巍然不动。
曹菂咽下一口老血,踩油门。
“阁里那群天天烧着香指望我暴毙的家伙——你认为他们会给我开阵门?”
男人低沉的声线响起时,曹菂已经面朝水泥路开了会了。手一抖,差点把车开进树里。
“好吧不会。”曹菂撇撇嘴:“没派人来暗杀你就不错了。”
男人交换了一下双手的姿势,继续闭目养神:“安静。”
曹菂夸张地扬眉:“喂喂老板,你三年没回来了,就不赏个一眼吗?无情无义——”
他张嘴,发现声音被封住了,愤怒地狂按车笛。
在曹菂竖着中指飙车泄愤的时候,男人在后座缓缓睁开了眼。偏头看向车窗外。
车窗玻璃上映出一双狭长、优美的眼睛。虹膜是寻常的琥珀色。
他其实没必要看什么。整片武湖区的土地承包权都在他手里。每片土地的土质到市场价格都列好了表格,待在他的手提电脑里。
那双眼眼睫稍垂,眼角却聚起凌厉。
“嘀——”一声长鸣,他神色淡淡地过头去,就见曹菂刹了车,一脸怨气的指指喉咙又指指前面,然后竖起两根中指张牙舞爪。
他一弹指解了封,曹菂张口一串子弹似的咒骂,发泄完了,才清清喉咙皱着眉道:
“卧桃关到了,过不了车。”
男人点了点头,闭上眼。眼底的妖纹一闪而过。
他再睁开眼时,那是一双暗藏锋芒的,暗金色的竖瞳。
入口那株叶子已经掉了一半的桃抖了抖,另一半叶子“哗啦啦”地掉。“吱嘎吱嘎”扭动着把贴地生长的枝干抬了起来。
同为植物,曹菂觉得它每条树纹里都写着“生不如死惨绝人寰”……
男人似笑非笑地提了提嘴角:“继续走。”
老板这人平时没空幽默,偶尔幽默一下又经常是冷幽默。比如前几年不知道哪路英雄,往他办公室门口贴了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咒。他见那字写的甚好,很愉快地散了恶咒,扔给曹菂叫他裱起来。
好在他用人就一个原则:有用。曹菂为妖百载不知口德为何物,“敢雇我就得听我把你骂得狗血喷头”的一只疯狗,硬是跟他合作了那么多年没散伙。
在卢川河边停下时,那轿车被树枝划得伤痕累累得都有艺术感了。曹菂踹门而出,踹完想起来车是自己的,心疼得眼泪掉下来。
男人下车,合上车门,打量了两眼轿车的惨状,眼底透露出一丝满意。
他用两指从衣服口袋里夹出一张卡片,抛向曹菂。
曹菂跟后脑勺张了眼睛似的扑住了。一看,银行卡。
“换辆低调点的。”男人道。
“切,这还差不多。”曹菂抛了抛那张卡片,抬脚“梆”一声在车门上踹出了个大坑。
对曹菂疯狗般的行为和花里胡翘的品味,男人早已习以为常。“该走了。”他道,转身向南,风衣下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他突然一皱眉,转头望向河畔。
曹菂只能跟着他停下,本以为他看个一眼就走,哪知道他和生根了一般站了好几秒都没动。
曹菂一撇嘴,往那边一看,脑子都空白了。
那消失了十年被寻找了十年,天下独一无二的色泽就在岸边,随风飘浮。
浅色的长发和笼着白衣的清瘦身形就背对着他们,跪在浅浅的河水中,在雪样白的日光里如同透明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