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下之臣 一（1 / 2）

戌时夜, 晚风清朗。

程府, 主居室的内厅里。

对弈的棋盘一侧，陆绅正歪歪地坐着, 拄着手肘看向眼前人。

“因为寇准一派上禀的奏书，陛下派了监察御史去巴蜀核查娘娘外戚的罪证, 我记得那位御史大人不日即将返京吧？”

山晓坐在另一侧，聚精会神地思考着面前的棋局, 并不搭话。手抓了玉做得棋子，本想置放于棋局右上, 思索一番觉得不妥，最终选择落子在左下。

“喂, 理理我。下棋比我更有趣吗？”陆绅用手掌晃了晃山晓低垂的眼帘，指着自己的脸道。

“明知故问, ”山晓白了他一眼，“轮到你落子了。”

“……”陆绅垂首看了眼棋盘, 沉默不语。他在左下设了诈局，山晓偏偏选择走入这一步死棋。

若是换成益州时的陆绅，可能会凭着对手的失误沾沾自喜。急迫地步步围堵上前, 试图品尝胜利的滋味吧？

然而这并不是强者该有的姿态。强者, 理应看得更远才行！

陆绅更换了坐姿，上身直挺, 曲立起一条腿, 将一只手臂轻轻搭上膝盖, 而另一只手抓起一把棋盒里的玉子, 置于棋盘之上倏地松手落下。

“叮铃叮铃--”棋子撞|击在一处，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搅得棋局一塌糊涂。

“我认输！”他无赖地笑。答得干脆，不留原则。

“……”山晓无语，瞪大了眼睛。

但是再瞪眼也是无用的，陆绅已经换上了一脸商量事的正经面孔，唯有眼里还存着来不及收走的顽劣。

——该拿这泼皮猴儿怎么办！？

山晓无奈地低吟一声，妥协道：“说罢，陆绅，你又有什么新想法啦？”

说归说，可山晓心里仍是很不服气。下次对弈，他一定要赢过陆绅！

“监察御史被派去的这一个月内，咱们每日监视丁府的兄弟们可曾见过丁谓面上有烦心事？”陆绅启口，问。

“并无，回府后的丁谓还整夜哼着词曲儿，心情尤为顺畅。”

“唉~监察御史查的可是皇后娘娘的外戚，而皇后又是丁谓的大靠山。他这般有恃无恐，岂不怪哉？”

“确实……你说，监察御史有没有可能早已被他收买了？”

陆绅摇了摇头：“丁寇两党之争的关键时期，身处朝中末席的御史们怎敢得罪他们中任意一人？

“就算不尽全力去查细节末枝，也必然是如实审核不敢放水。

“所以丁谓人后毫无惊慌的话，只能证明御史审核的那些奏书里面的内容本来就是张冠李戴，言过其实。”

“！？”山晓眉目微敛，“这……莫不是跟刑润知与他的合作有关？”

陆绅凝眸，凛然一笑：“你我皆知，璇玑山庄操控蜀地官员的情报网。若想掩盖真正的错处，它有的事方法以假消息偷梁换柱。这一切对刑润知来说轻而易举。彼时，只要丁谓找准时机将这些假消息递给不知内情的京城官员，捅到陛下面前。事情就成了。”

“若真如此，只要待监察御史回京，禀明圣上说奏书里的罪证都是夸大其词，那么寇准一派便会处于不利下风啊！”毕竟上奏的都是寇准麾下之徒。

陆绅伸手弹了弹玉棋子：“所以，我要你明日开始加派人手盯紧寇准。事无巨细，悉究本末。寇准从宫中回府后的反常举动，接触到了什么人，都要回禀于我。

“若我所料无错，近日里寇准就要碰上□□烦。但我不觉得这位朝中元老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否则也不会胁令寇司宾在内庭散播太子身世。寇准必会有所行动。”

想不到陆绅竟然会主动提及宫中的事。

“……”山晓一时讷讷，忘记接话。

论及陆绅从何处得知宫中情况，还要归功于程府与皇后娘娘的故交。皇后娘娘似乎很信任程府的人，许多在宫中做不了的事情都会拜托程九去调查。程九失踪后，皇后娘娘的这些琐事就轮到了陆绅去处理。彼此两方以某种特殊的方式进行着交流。

“怎么？”陆绅故意抬眼，捕捉山晓的脸色。

山晓顿了顿，试探道：“就是寇司宾那个案子吧，刘姑娘自贬为宫女。”而你，向来是在乎她的。

“啊，她呀~”陆绅轻叹，明晰而笑，几缕发丝从鸾翼一般挺秀的肩骨滑下。

他的口吻里带有些许指责，但更多的是宠溺：“这不划算的买卖除了她也没谁敢做了！竟然会为了一个被贬的宫女主动放弃司籍职位。我早说过吧？她果然是个笨丫头呢~”

是笨得让他觉得十分有趣，又觉得十分可爱的丫头。

山晓看出陆绅眼中的一片明烈，不合时宜而又十分务实地打断了陆绅的好心情：“……重回司宾司的刘姑娘，刑润知还会再利用吗？”

“……”听了这句话，陆绅蓦然收起笑容，自嘲道，“山晓，你太正经了。这是我唯一讨厌你的一点！”

说罢，陆绅瞥向敞开的窗外。

压空的积雨云卷起了千层水汽，令天与地昏暗一片，是即将下暴雨的预兆。而倾盆雨水来袭，风蚀楼台船渡。人与草木无异，都将在一片乱景中四处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