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宫狱 一（1 / 2）

于心做着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

那是在一个宽敞明亮的厨房, 爹爹微笑地擀着面皮儿，鬓角的汗水流淌下来时，被陆绅用抹布轻轻拭去。而立于一旁的王明珞，巧手捏出龙抄手的“菱角”，将它们整齐摆放在竹帘子上。至于她自己, 则是候在灶火旁, 敲着碗儿等待开锅的热水，大家都是其乐融融的模样。

渐渐，水由砂砾一般的气泡变成珍珠大小的气泡, 最后, 争抢着破裂蹦出。

于心迫不及待地转身，想要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可一回头, 只看到死不瞑目的爹爹, 血肉模糊的陆绅，以及满脸呆滞的王明珞。

厨房再也漏不进阳光，空间变得昏暗沉沉，只剩下她形影单只。

“！”那一瞬间，于心脱离了梦境，神智逐渐清明。

她感觉有些晃眼，阳光如穿梭在纺车上的线, 从屋外斜射进来，正好照着她的身体。

暖暖的晚春斜阳, 与她是这般不相配。

梦里的自己在叫, 可现实中的她却无力叫出声音。梦里的自己在哭, 可现实中的她即使哭泣也无能为力。

是，多么渺小啊……

“于心！你终于醒啦！”杨素可不知道于心做过什么梦境，紧紧攥住了她盖在被子下方的手。

小包子似乎瘦了许多，下巴罕见的有了棱角。

“现在感觉怎么样？还会恶心么？”杨素急急又问。

这几日，刘于心只要一醒过来，就会不停呕吐。吐了后，又会再次昏迷，循环往复，浑浑噩噩。医女说是震荡之症，除了静养之外无药可医。开了几幅安神的方子喂她服下，导致她终日沉睡。

“素素，我好多了。”于心气息不稳健，但还是努力地回答，原来她一直都不孤单。

“太好了！”杨素滴溜溜的眼睛满是喜悦，扶着于心坐了起来。

“素素，请来医女为我疗伤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嘛？”于心歪着头问。

如果没有得到宫里的大人物恩准，她怕是不能像如今这般安心养病。更不用说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居然有医女前来照顾了。

杨素点点头：“娘娘仁德，你要做的就是把伤全部养好来回报她！”

“嗯。”于心应和着，不知是不是躺得久了，身体的骨节都酥酥麻麻的，感觉也颇为迟钝。

杨素瞄着于心的侧脸，迟疑片刻，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件饰物，拢于手心递过去道：“于心，揽月台垮塌的那一天，当我们救出你和刘夫人后，刘夫人一直守着你到深夜。后来，你还是没醒，但她必须要走了。走之前，她托我将这个交给你。”

王明珞给她的东西？

于心心思一颤，立刻随手接过。

那是一枚鎏金的银簪，整体造型由细及粗，形如砧。缠绕其上的纹样向上攀援，直至顶|端勾挑出大大的圆弧，中间镶嵌着一片珠光色的贝壳，仿若托起的圆月。

这是本朝正流行的一种头饰纹样，姑娘家对此都不会陌生。其意，取自前朝诗句：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是表达思念情郎之意的饰品。

于心嘴角微抽，小姐送她这个……不合适吧？

杨素看出了她的犹豫，促狭一笑：“那位刘夫人说，这是刑—公—子托她交给你的，此簪名为‘别有洞天’。”

说到刑公子三个字时，杨素特意拉长了音阶。

于心被她看得面臊：“唔！咳咳，”她居然笨拙到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为了掩饰失态，只好别过脸，“那，那个，小……刘夫人还说了什么？”

“……”还说了什么啊~

杨素唇间一抿，回忆起来。

那位刘夫人最是奇怪，获救后，从未离开刘于心半步。却只是沉默着不发一语。

就在杨素以为这位美貌的夫人要一直沉默下去时，她突然听到她一句饱含无奈情绪的叹息：“刘于心，我选择原谅你，但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刘夫人是这样说的。”杨素代为转述道。

“……”于心猛然回头，脸色骤然煞白。徒然地张着嘴，颤抖不停。

“于心？”杨素难掩震惊，刘于心的表情一直是稳重的，很少会这么失态。

“没事，头，又疼了。”于心骗着杨素道。她用手掌抚上双眼，盖去控制不住的泪水。

石饰砸下来时，她只是想拼了命的、拼了命也要救出王明珞！

唯这一个想法！

可是她奋不顾身的一救，偏偏再度困住了王明珞。往后的日子里，王明珞决定原谅她，只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