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碧海青天夜夜心（1 / 2）
【一】活死人
天禧三年的春末, 当我的生命即将耗尽之际, 只有八王爷赵元俨敢来见我。
——陆绅如何了？
我卧在床上，迫不及待地问。
——他很聪明，也肯吃苦, 比我想象中更有适应力。
赵元俨如是评价。
——那当然, 我的儿子岂会不如我呢？
我的声音惆怅又欣慰, 赵元俨就坐在我的床边，一直望着我。
——阿九, 还是不想同他相认么？
——呵，爹死了, 难道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娘也死在面前？就让他以为我是个无关紧要的怪女人吧。
我本想一嗤, 但此刻, 我除了残败的病容之外, 根本做不出其它表情。
赵元俨轻叹一声, 手掌抚上我的额头，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
——睡吧，阿九。你的儿子, 我会替你照顾好他。
——嗯, 多谢八王爷。
我安心应声, 慢慢闭上双眼, 最后几滴能流出来的泪水顺着眼角滚落到被子里, 心中竟然有顷刻的轻松。
活着像个死人, 死了才像个人。
我荒唐的一生该从何时讲起呢？
便从出生开始吧。
【二】程九
雍熙三年初, 辽军大破宋军, 死伤者记以万数，赵炅皇帝收复燕云十六州的计划终成泡影。
战败消息传回汴京，整个汴京城都笼罩着一股不祥的气息，而我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诞生于皇宫内庭。
我的出生并没有为宫中带来任何欢乐，就连我的生母德妃娘娘都觉得不合时宜。
在我等待封号的时候，恰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云游道长向赵炅皇帝建议：此女命煞，万不可养于皇室，出落民间方为良策。
拜他所赐，我就这样被送出宫外，作为一名庶民生活在汴京。
德妃娘娘唯一能为我这个不得相认的女儿做的事情，就是安排收养我的家庭。
我户籍上的父亲姓程，是一位京城商贾。无论是柴米油盐还是杂货铁器，什么生意他都乐于其中。
借于收养了我，程老爷的商路顺风顺水，与皇室宗亲私下的交往也甚为密切。
我从小时候起就结识了几位出宫游玩的皇子。由于我单名程九，他们便称我为“九妹妹”。
起先，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秘密。直到后来，赵元俨看我时日不多，尤为不忍心，这才对我道明了真相。
先皇记八女，唯独我是被抛弃的那个，所以我才叫九。
【三】生意
至道三年年初，赵炅皇帝与太子赵恒在宫中大吵了一架。宫里面递出来的消息，他们吵架是为了一个女人。
不久之后，程老爷以考察生意为由组派了一队人马奔赴益州。
临行前，我有观察过那些人的样子。皮肤黝黑，肌肉紧实，尽是些身手敏捷的护卫，看哪个都不像是文弱精明的生意人。
——爹爹去益州，恐怕不是为了做生意吧？
我小声问。
——错，这是一门必须要拿下的生意。
程老爷如是回答。
三个月以后，我才知道这门生意的筹码是什么——一个女人。
一个外表风尘仆仆，却难掩从容气质的女人。
女人跟着父亲的人手乔庄回京城，在程府内小歇几天，而后，就被太子的亲信秘密接走了。
我还记得女人离开时程老爷的随口感慨。
——姣姣布衣女，跃上凰中凰。这一定不会是赔本的生意呀~
【四】黑窑馆
咸平四年，程老爷的皮肤突发恶疾。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我以外谁都不见。
——阿九，有件事情很急，但是爹爹无法自己去办。你替我去吧，我只信你一个人。
随后，程老爷对我说出了整件生意的前后始末。
原来至道三年的年初，程老爷承下太子所托，派人暗中跟随名为刘娥的女人出京。在发现刘娥于益州山道上被人劫走后，他立即出手相救，捣毁了山上的黑窑馆，以雷霆之力保护了刘娥的名节。
对一位已经被驱逐出京的贫家女还要使出如此阴险至极的手段，幕后策划者的行为令人不齿！想必这些策划者也知道他们做的事情一旦公开，绝对捞不到半分好处，所以这些人选择与太子一样“默契”地隐瞒下去。
时间度过一年又一年，除了少数参与者，这件皇室辛秘一直鲜有人知。
可是待到事发后的第五年，蜀地新兴的民间情报组织--璇玑山庄，竟然在尝试探查黑窑馆被捣毁的真相。
无论璇玑山庄这么做的目的为何，程老爷都无法置之不理。
——阿九，帮爹爹去益州处理此事。
我点了点头，应下差事，从没有过多质疑。
【三】一条狗命。
由于璇玑山庄的性质隐蔽，我花了好多功夫才调查出山庄成员交流情报的暗语。谁知道这些暗语通通是假的，我不幸深入到山庄为外人所设的陷阱。
被抓获时，是一个名叫陆放的男人过来审我，这个男人似乎是璇玑山庄的理事者之一。
我当然不能出卖程老爷，拒绝回答陆放的任何提问。就在我做好承受酷刑的准备时，陆放却支开了下属，言之放我走。
——我从不为难善良的女人。
他说，口吻跟开玩笑似的，但是我知道他的动作绝没有开玩笑，他真地放走了我。
——怪人。
我骂道，但正如很多恶俗的话本所写的那样，我瞬间就被他吸引。
我偷偷跟踪他，尝试弄清楚他放我走的原因。终于，让我见到他与一个容貌俏丽的小姑娘秘密见面。
——月儿。
陆放这样称呼她。可月儿并不开心，回应给陆放的只有她的破口大骂。
--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璇玑山庄的一条狗！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
陆放也不插话，就那么乖乖地听着。
不辩解，不承认。
直到月儿气得晕死过去，他才命身后的护卫把她送走。
当这场闹剧终结时，陆放突然向我藏身的方向一探。
——躲在那里的老鼠，可愿同我喝一杯？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却再一次地放过了我。
——这次你为何不拆穿我？
我大大方方走出来，思忖道：他总不能再用“善良”的借口来应付我吧？
——我想得到京城那边的支持，助我得到璇玑山庄。自然不能对程老爷的女儿怎么样了。
陆放平平静静地回答道。
我却是大惊失色，他竟然知晓我的身份！
【四】疯子
——你查到的璇玑山庄是什么样的？
酒坛子见底时，陆放这样问道。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地方吧。
——只是这样？
——怎么，难不成还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勾当？
我本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正中标靶。
陆放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毫无保留的同我说了月儿，以及月儿的家族开设璇玑山庄的真正目的。
——他们是一群疯子，在我大宋拨皮扒肉。越是把疆域搅得血粼粼，他们就越是畅快。
——那你呢？
我问，充满疑惑。
陆放不是璇玑山庄的理事么？他们难道不是一伙的。
陆放露出一抹嘲意的笑容。
——你刚才听到的没有错，月儿说我是狗，我就是疯子们养的狗。可是狗也有狗的尊严，哪有不护窝的道理呢？他们要把我的窝给拆了，难道我不可以反抗么？
说这话时，陆放的表情叫我心疼。
【五】笼中雀
咸平五年，月儿的家族发生了大事，暂时无瑕顾及蜀地和璇玑山庄。
这是大好机会，我与陆放配合默契，将璇玑山庄内见不得人的东西逐渐驱逐。
有时候，陆放经常从我身边失踪一段时间。在那期间，我会听到一些与璇玑山庄有关的人士，锒铛入狱或是被彻查的消息。
——也许他在暗中努力着吧！
我如此认定，从没细细想过他千辛万苦地躲了旁人，真正去往了哪里？真正在做什么？
我就像是一只傻傻的笼中雀，默默等着主人归来。只要我看着他处理事件时的侧影，我就觉得满心欢喜，双颊羞红。
——这是为什么呢？
我将问话写成信，寄给我那位从小就结识的莫逆好友--八王爷赵元俨。
——你喜欢他？
八王爷的回信向来是短而精辟，一针见血。
收到信的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眠。
【六】假情郎
到了咸平六年，璇玑山庄新血充沛，终于正式易主。
我为陆放量身赶制了一套庄主就任典礼的服饰，思及这两年我与陆放彼此肩并肩的日子，笑容满溢。
谁知就是这个时候，我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冷笑。
——喂，告诉你的情郎哥哥，如果他当定了这个庄主。那他身边，有人要倒大霉！
是月儿。
这应该是我和月儿第一次对峙，我一脸警惕地看向她。
但是月儿只是随随便便瞧了眼我手中的礼服，撇撇嘴。
——他不喜欢那个颜色！你跟了他这么久，连这都不知道？
一句话，堵得我哑口无言，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