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进入CCU得先在外间换防护服，王俭换好衣服，刚打开里间的门，就听见一声尖叫“又是室颤”，随后是陈瑜变调地吼声：“等什么！电击除颤！”

秦赟正佝偻着在套鞋套，闻声整个人一歪。

王俭一把撑住秦赟，慢慢扶他靠墙上。感觉手下的肌肉有点颤抖，王俭担心：“你还是去躺躺吧，点滴还没挂完……”、

秦赟推开他，含糊道：“没事。”

门只开了一半，可以看见一个床位被帘子遮的严严实实，除了陈瑜一个一个的指令，什么也看不见。

这简直是噩梦重现。

作为一个急诊医生，他太清楚里面的场景。十几年了，手下的病人无数，照说应该看惯了，可现在他头晕目眩，两脚发软，几乎站不起来。

突然里面又传来一个含糊的声音：“陈姐，好像，二魏又压断了一根……”

“什么又？说了之前那根不是我……”

然后是陈瑜暴躁的声音：“断了就断了，叫什么叫，继续按！……没吃饱饭呐，走开，我来。”

……

秦赟终于无法忍受，跌跌撞撞地冲出CCU。

王俭稀里糊涂地随之跟了出来，见自家师兄瘫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脸白如纸。他想过去检查，秦赟已经清醒过来，边扒拉防护服边吩咐：“不用了，我只是头晕，给我拿点热水来，我……就在这挂瓶吧。”

王俭一怔。

“你去看看谁有空过来帮我挂一下。”秦赟咳嗽几声， “丁苋苋的医保卡交进去了？”

王俭点头：“市医保。”

秦赟从钱包里摸出一张牡丹卡：“给。叫小于帮忙交钱，密码XX1222。”

“你先顾自个吧。”王俭愕然，不肯接，“这可不是什么小数，CCU一天随随便便就是上万，她……哥，好事可不是这么做的。”

秦赟僵了一下，有些不情不愿地交底：“她，要叫我舅舅的。”话出口就觉得自己犯傻，说表哥不更好。

“……哈？！这么说，我这一大早还挺值，扛了舅甥俩。”秦赟还在辈分上纠结，王俭已经乐得原地蹦跶了两下，随后看见师兄大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

他尴尬地一溜小跑去拿药瓶。秦赟手上有留置针，他重新挂好点滴，没地方插吊瓶杆，只好让秦赟抓着，随后去里面拿了丁苋苋的背包：“衣服什么的还在里边，估计剪掉不能穿了。还有那什么，通知书……”

“我来签。”

……

王俭往回走，拿起手机上了微信：（震惊脸）早上那姑娘居然是秦哥的外甥女，那么大的外甥女，秦哥他老姐几岁了？

估计主任又忙去了，后面迅速地跟上了一排惊诧的圆脸。

……

王俭走后不久，来了一老一少。

秦赟有点诧异，没到探视时间，连常见的几个钉子户都找地方过年去了，居然还有家属留在这。

那老人早来了，只是闲极无聊出去遛个弯，回来见有人挂着瓶坐这，凑上来问：“以前没见过您，早上那姑娘您家的啊？”他呆了好几天，病人家属几乎都认识，新病人只有早上那一个女的。

一股夹杂着古早家具味道的檀香味袭来，加上迥异于南方人的口音，让秦赟抬了抬眼皮，有些诧异地打量了一下对方，再下意识扫了一眼对方的喉结。

这不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毛发蓬乱灰扑扑的糟老头，这是个色彩斑斓到辣眼睛的竹竿儿老娘炮。饶是秦赟在急诊多年，见多识广，还是被吓了一跳。

掐着金边的绸面红袄绿裤，苍灰色的卷毛垂挂两腮，好似顶着一头发霉的泡面。手上再给提溜个鸟笼子，拍个黑白照就是刚从清末民初走来的满清遗老，拍个彩照那是从青山出来的。

虽然表哥开服装店，但是秦赟对衣料不大了解，只觉得衣服的料子做工都好，就是穿的人不对。

他瞟了一眼老头不自觉翘着的兰花指。

老头儿的脸被这大红大绿撞得没什么存在感。

其实细看可以看出年轻的时候有副极好的相貌。首先是白，满脸菊花纹像是冻得起皱的猪油膏，一管鼻子又直又挺，说话间眼波流转，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灵动。

老人灵活的眼珠子上下一扫，一脸同情：“您这是怎么着了？一家子都进来了。”他说话字正腔圆，带着一股特有的京韵，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裂开嘴笑，皱纹像是一朵绽开的玉翎管：“我儿子醒了，刚才医生说没事了，观察几天能出院。”

什么‘都进来了’，当医院是局子。你儿子又不是我接诊的，关我什么事？秦赟一时半会没能从医生的角色里出来，有些炸毛。

后面那少年低喝：“爷爷，不要乱说话。”

秦赟往后瞥了一眼，风格截然不同的一身黑，只在 V字形的毛衣领口翻出两片衬衫大尖领，刀片一样雪白锋利，画龙点睛一样，一股文艺小年轻的孤冷范，也是一只卷毛，与老头轮廓相似。

秦赟想：就算不像，凭着那如出一辙油头粉面的娘气，不用验DNA都可以看得出是祖孙。

老人也觉得自己笑的时候不大对，可是他就是开心挡不住怎么破，这好容易来个人可以叨叨，跟自家的小兔崽子可聊不起来。

见爷爷还打算没完没了，小卷毛又急又窘，窜过来拉走他，跟秦赟结结巴巴道歉：“我，我爸爸前几天心梗，还，还以为人没救了，今天醒过来，医生说情况不错，我爷爷这是大，大悲之后大喜，有，些不着调……”一开口，小卷毛变成了小结巴，那种孤芳自赏的高冷碎了一地，原形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