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镜里花难折 （1）（2 / 2）

欧阳容苛将当年吕知府一案娓娓道来，并将自己近日奔走查探的情况也一并说与了欧阳朔。其间，欧阳朔并未插话，却也没有再提笔书写，而是始终望着欧阳容苛，两道浓眉越蹙越紧，而眉宇间的川字纹也随之越来越深重。

“当年的江南布政使元大人，现已升任户部尚书，孩儿去信问询，但元大人态度高傲，当年事不愿多提。依孩儿拙见，他越是隐瞒，便越是说明此事另有隐情。所以，恐怕只有爹出面，才能让他松口。”

“苛儿，为父与元大人一直有所往来，知他为人，既然他不愿提起，多半是此案并无重查之必要。再者，卷宗上并无纰漏，又早已定案，这些陈年旧事，已是死无对证。我看，还是就此作罢。至于那个吕姑娘，她既然腿伤已好，多留无益，明日你便打发她走。”

“爹…？！”

欧阳朔的一番话，让欧阳容苛好生惊讶。在他的记忆中，对于这类伸张正义之事，父亲从未有过任何推辞，正如他方才所言，欧阳朔一直是在其位谋其政的人。此时的欧阳容苛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只满脸惊愕的望着欧阳朔。

“总之，这件事，你不准再插手，也不准再提起。天色已晚，你回房休息吧。”

“爹…孩儿能斗胆问一句，为何吗？爹向来逞凶除恶、嫉恶如仇，对于素未谋面的百姓，尚肯倾力相助，吕姑娘一事…为何…为何仅凭交情二字，便不管不顾？”

“苛儿！你是在责备为父吗！”

欧阳朔猛地一拍桌，陡然起身，怒目相望。而欧阳容苛亦深知自己失了言，竟质问起父亲的所作所为。欧阳容苛将身体的重心微微前倾，轰然跪地。他低下了头，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致歉之言。

他下跪，是因为头上的孝道，但他不道歉，则是因为心中的大义。

“爹，孩儿不敢。孩儿…只是想知道其中缘由罢了。若是确有隐情，孩儿自不会一意孤行。但就这样不清不楚的叫孩儿放弃查案，孩儿…自问心中有愧。”

欧阳容苛的语气已近乎恳求，欧阳朔望着眼前低跪在地的七尺男儿，心头一软，只得一声长叹。

“哎…苛儿啊，为父从小教你仁义礼智，正你心智，是不愿看你行差踏错，走向歧途。但如此做法，是因为我欧阳家有权有势，有足够的资本如此教育你。”

“……？孩儿愚笨不明，还请爹明示。”

“为父官居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早已不需也不屑机关算尽、中饱私囊，或是阿谀奉承、求官加爵。我欧阳家已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名利钱财，不是不屑一顾，而是早已样样俱全。我教你正直磊落，是因我欧阳府已不需要狡黠算计；我教你刚正不阿，是因我欧阳府已不需要恭维谄媚；我教你视金钱如粪土，是因我欧阳府早已家财万贯。苛儿，你与为父不同，为父是靠一己之力，每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才有今日之所成。但你一出生，便已是什么都有了。你不需要再经历穷苦，再手染鲜血，再违背良心，你生来就注定是高贵的。所以，你不会明白…穷人是没有尊严的！”

“不，不，爹，您一定是骗我的，一定…一定是您近日操劳过度，压力过大，才会说出这种话…孩儿…孩儿还是先退下吧，过几日再来打扰。”

欧阳容苛猛然抬起了头，他在笑，他在讨好般的笑着，他期望欧阳朔也能笑着回应他，告诉他，方才所言均是虚言。

然而，欧阳容苛扭曲而空洞的笑颜，只撞上了欧阳朔冰冷却严肃的面容。

“苛儿！为父没想到你如此懦弱！为父是从一个九品小官做起的，为父的官途，就是由无数人命堆叠而起的，这和太祖皇帝当年打天下是一个道理！”

“……！！但…但是…吕知府一案，那时爹已是官至宰相，所以…至少此案与爹无关，对吗？”

欧阳容苛那似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口吻，让欧阳朔彻底的沉默了。他望着眼前这似是遭受了巨大打击的长子，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如此正直，正直得过了头，正直得太天真，这都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一手造成的。

“爹…爹…您说话呀，与您无关是吗？与我们欧阳府上上下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是吗？！”

又是一声长叹，欧阳朔连连摇头，似是终于下了决心般，道：“苛儿，你且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