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半路兄妹（1 / 1）

“那个男子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今年多大？’我道：‘我自幼丧父失母，不知姓字，只记得父母在时叫我玲儿；今年十岁了。’那个男子道：‘要不，你做我的妹妹吧。我叫曲，曲如钩，长你七岁。你便跟着我姓曲，就叫曲……玲珑，可好？’活了这么大，第一次有了名字，我顿时高兴起来，仿佛他真的就是我的亲哥哥，当即应道：‘好啊好啊！哥哥在上，受小妹一拜！’我晓得认亲须行礼，便躬身福了一福。哥哥道：‘你既是我的妹妹，须听我的话。’我道：‘我听你的话。’哥哥道：‘现在，我有一件事须差你去办，你可不能推辞。’我道：‘哥哥请说，我照办就是。’哥哥道：‘可不许反悔！’我道：‘绝不反悔！’哥哥道：‘你马上随我离开此处！’我一听，知他是故意引我上当，便不依，道：‘除去这一件，其他均可，’哥哥道：‘就这一件，其他且不谈。’我一时左右为难，跟着他走吧，违了法令；不跟他走吧，又自失前言，虽知他巧设圈套让我钻，却又无从辩驳，只得央求道：‘哥哥，咱们还是不要逃吧，逃了不好，再被抓住，岂非罪加一等？’

“哥哥道：‘你可知女子须守三从四德？’我问：‘何为三从四德？’哥哥道：‘在家从父，既嫁从夫，父死从兄——是为三从，四德暂不告诉你了，怕你记不住。如今，你父母均不在世，你又未嫁人，只我一个哥哥，你必须听我的才是。否则，便是失节，是为大不敬，罪莫深焉！至于犯法之事尚在其次。’听他一说，我倒有了主意，既无两全其美之法，便只能择善而从，犯法事小，失节事大，自然得听他的，便道：‘好，我听你。可是，外面到处是守卫，我们如何逃走？’哥哥道：‘这事好说，易如反掌！’移步走开，忽听忽喇喇几声响，似将窗户劈开，倏地闪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抱住，大叫道：‘贼女逃跑了！……’抱起我钻入床底。我一惊，不知他要做什么，险些叫出声来，却被他伸手堵住。屋外人声杂沓，铁锁起落，门吱呀而开，拥入一帮人来。

“我和哥哥伏在床下，听得一人叫道：‘贼女真个跑了！’另一个道：‘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倒有些本事。’再一个道：‘门窗俱锁，却不知怎能出得去？’又一个道：‘看那窗户——’几个声音齐叫道：‘哎呀，都以为她是个瞎子，不想却是装的！我等都给她骗过了，一时失了防范！’有人道：‘追——’有人附和：‘追，追——’脚步声起，渐而远去，转瞬便复归寂静了。

“我和哥哥在床底又待了片刻，确信人皆离开，才钻了出来。哥哥携着我的手偷偷出了房门，溜到院墙边。哥哥道：‘你抓住绳头，待我上去，再提你上来。’想是他来时带了绳索在身，以备后用。我赶忙伸手将绳头牢牢拽住；衣袂声响，想是他已跃上墙头，我忽觉绳索一紧，身体已不由自主地悬空而起，也上了墙头。哥哥道：‘你先下去！’抓住我的手轻轻提起，向下一放，绳子渐松，我便下得地来。哥哥跟着跳下墙，道：‘我两个且在此歇息一夜，明日出城。’我说：‘跟前便是官府，你我都是有罪在身，却不又让捉去？’哥哥道：‘放心，官府里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找到自家墙跟下；再说，咱们犯的这点小事，官家哪有闲心理会，只装模作样地寻个来回便都回去睡觉了。’我半信半疑，可也没好主意，只得依他。第二日，我俩便相行出城，守城兵士倒也没来盘问。

“出城约行两三个时辰，哥哥道：‘前面好象有个小吃铺子，我们且过去吃点东西。’不一刻即到，找一处坐下，哥哥道：‘小二，上些酒肉来，我们吃了好赶路！’我怕他没钱故计重施，再惹上官司，便道：‘哥哥，我们随便吃两个馒头充充饥便可，要酒肉做什么？’哥哥笑笑道：‘今日不比往日，我带了不少银两在身，够你我吃上好几天的了。’我道：‘须知来日方长，你既有银两，何不慢慢消耗，好多资些时日；或做点小生意，做个长远计较岂不是好？’哥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自苦如此？你小小年纪，休要婆婆妈妈！’说话间，店小二已将酒食摆上。

“我道：‘小二哥，我们不要酒菜，只上几个馒头便好。’店小二道：‘这——’显是为难。哥哥道：‘休理会，你自下去！’我急切道：‘我们可没钱买帐，你还是早些拿下去吧，还好招待其他客人。’哥哥道：‘休听她的，我自有钱还你！’店小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哼哼哈哈几句。我道：‘赶快撤去！’哥哥道：‘只此一顿，下回再吃馒头。’我道：‘不行！万事开头难，破了这个例，下回就由不住了。’哥哥无奈，只得命店小二将一桌酒食换成几个馒头。

“我俩吃过，结了帐，便起身上路。哥哥默不作声只顾赶路，我也不知往哪里走，紧跟着他。周围人声渐多，可知走的是大路。哥哥住了脚步，道：‘咱们就此分手吧！’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惊道：‘哥哥，你说什么？’哥哥叹口气道：‘你我得此偶遇，算是缘分。如今，你已是自由之身，我们就此别过；若缘分未尽，自有相会之期。’我顿感心中一空，仿佛失了依靠，眼泪由不住夺眶而出，道：‘哥哥，你不要我了吗？’哥哥道：‘你我原本殊途，天意成全做了一场兄妹，有此一历，足慰平生，本不忍相弃，奈何我俗事缠身，不便相聚始终。’

“我一急，哭出声来，道：‘你去哪里，我便跟你去哪里，不图其他，只图个亲人相爱，兄妹相扶，早晚问候情切，左右软语呼唤，心中有个牵挂，绝不牵累你……’哥哥似有怒气，道：‘我没本事，怕养不话你！’我道：‘向前，我也曾乞讨，足以自给，每有盈余，不用你辛苦，我自能过活！’哥哥扶住我的肩膀，道：‘玲儿，你心地纯善，性情刚毅，日后必遇贵人，定能安享人生之乐，且莫跟着我自毁前程！’我哭喊道：‘我不要前程，只要哥哥！’哥哥道：‘玲儿，何苦如此？’我道：‘自我父母双亡之后，身边再无亲人，满耳都是路人的喝骂之声，甚而拳打脚踢，无人怜悯不如猪狗，实不知人活一世究竟为何，心中委屈无处可诉……今日天幸，教哥哥认我做妹妹，原以为可享亲人团圆之福，却是这么一个结果……’我回想起流离之苦，忍不住恸哭不已。

“哥哥默然无语，只是叹气。半晌方淡淡地道：‘好吧，我们不分开。’我喜不自胜，牵了哥哥的手，道：‘哥哥，从今往后，我每日烧茶做饭，早晚伺候你！’哥哥只不说话，不知是喜是忧。我当时只顾高兴，也没在意他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