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冤枉官司(1 / 1)
曲玲珑幽幽地叹了口气,暗道:“唉,我有什么奇趣之事?不过是些悲惨的往事而已。若非那场百年不遇的大雨,我此时还在乡村缝补浆洗孝敬父母呢,却何致沦落到今日之境?”想着想着,悲从中来,竟不自觉地出声道:“那一年,我七岁,天降大雨。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雨,如瀑布般飞流直下,狂风大作,还伴随着地震,搅起河底的污泥在空气中散发着臭味;山洪暴发了,淹没了村庄,村民十有八九丧生,其中便有我的父母。我被父母绑在一块飘浮的门板上,才侥幸得活。当我还未被冲到陆地时,就早已昏迷了……
“醒来时,我努力地想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我听到有几个女人在说话,便问她们我的眼睛怎么了。她们告诉我说,她们是中午浣衣时在河边捡到我的,我的眼睛可能被水泡坏了。原来,我已在水里飘了整整一天一夜。
“我便从此住在这里。这里好象全是妇女,只有晚间才来男人,而且整晚猜拳喝酒跳舞唱歌,至明方归。有一个女的,人皆叫她莲姐,每日教我弹琴唱曲,说是日后有用。不知不觉间,我在这里住了两年多,琴艺有些长进,也能唱曲,只是唱得不好。后来,我偶然听说,这里是烟花场所,虽不知何意,但从她们口里听出不甚光彩,便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地逃了出来,无以为生,自此便沿街乞讨,吃些冷菜残羹勉强存活。
“有一回,我跪在街头乞讨,忽然有个男子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要做乞丐?很丢人的!’我便把我的遭遇告诉了他。他说:‘怪可怜的!你饿吗?’我说饿。他说:‘我带你去吃饭,你愿不愿意?’我当时饿极了,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去了。
“我们来到一家饭馆,饱饱地吃了一顿。他说有事先离开一会儿,稍后便来。我信以为真,便坐着等他。可是约过了一个时辰,他还没来。店小二却来讨帐,一共二两银子,我哪里有?便说:‘我的同伴稍后便来付帐。’店小道:‘你的同伴?比你还邋遢的那个叫化子?他早跑了!’我一听,差点哭出来,知道被人骗了。我跟店小二说:‘我没有钱!’店小二不依,愤愤地说:‘没钱还来吃饭?’店主也过来了,说:‘没钱?那就留在店里做工抵债,否则报官!’我知道吃了东西不给钱是没理的事,分说到官家必不好收场,便同意了他。店主问我会什么,我说会唱曲,还会弹琴。店主便叫我坐在门口弹琴唱曲招揽生意。
“我一气连弹带唱了整整一天,嗓子都哑了,手指发麻,可店主说得唱半个月才能还清饭钱。没奈何,只得唱。到第五天头上,我依样在门口弹琴唱曲,有一个男子走近我,叫道:‘啊呀,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一听,正是五天前骗我的那个男子,当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这个骗子,害得我好苦!我不再理你了!你快走!’那个男子道:‘我,我是骗了你的,却并没有害你啊!’我说:‘你请我吃饭,欠店家二两银子,教我唱够半个月才能清帐,还不算害我?你听,我的嗓子都哑了……’心里一时委屈,哭出声来。
“那个男子道:‘莫哭莫哭,我这便救你!二两银子,值个什么?’叫来店主道:‘五日前,我在你家店里吃了顿饭,欠你二两银子,我无钱还你,不如让我顶替这位姑娘,在此做工抵债。你让她走吧!’店主道:‘哼,你个小叫化子,骗人不知深浅,我岂能再上当?快快走开!慢时,打断你的腿!’那个男子道:‘我和这位姑娘来此吃饭,是我做东,酒食全是我要的,自然得算我的帐!’店主道:‘瞧你那熊样儿,饿不死就是强了,还请人吃饭?’那个男子道:‘店家,你看我身强体壮,做活胜过她几倍,还是留下我抵债吧!’再三告饶,店主推托不过,只得应承道:‘那你可不能再跑了!’那个男子道:‘不跑不跑!跑的是小狗!我正愁没安身处,这样未必倒不是一件好事。我跑个什么?’店主道:‘那好。’要过我的琵琶,道:‘你可以走了!’
“本来,我是恨极了那个男人的,可是经此一番,我觉得他其实并不坏,可能是饿得没办法之下才出此下策,况且,饭是两个人吃的,断没有让他一个人还的道理。所以我从店家出来,就寻思着要讨钱赎他出来。我仍旧沿街乞讨,好不容易要够了一两银子,算算日期,已是过了八天,正好能赎他,却又不识得路,只隐隐隐约约记得好象叫做广成酒馆,便一路打听过去。有人告诉我说,那家酒馆早被人纵火烧了,官府正在缉拿首犯。我当时也没在意,一步步走了过去。忽听一声大喊:‘大人,那小子正是和那个瞎子一起来的!’听其口音,是广成酒馆的店主,又听说瞎子,料知指的是我,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自懵懂,哗啦一下围过好多人来,不容分说,将我左右臂拿住,喝声:‘哪里走!’连拖带拽,被扯上前去。
“听得广成酒馆的店主骂道:‘你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竟伙同恶人烧了我的店铺,正拿你不着,却好送上门来!快说,你那个同伴在哪里?’我答:‘他不是在你店里做工抵债吗?我正是要赎他出来。’店主道:‘休要装蒜!我怜你们两个没钱,好心收留他在店里做工,岂料他趁一日夜里放了一把火,把我的店铺烧得精光!人却不知哪里去了。你定是与他同谋,却假装来赎人,骗得谁来?’又听一人道:‘店家休与她纠缠,一发上衙门里理论!’想是官府里的人。
“很快,我被带到公堂之上,他们要我说出那个男人的下落。我哪里知道?可是无人肯信,都说,这女孩儿定是和那人合作一伙骗吃骗喝,骗不过时便起了歹心,烧了店铺借机脱身。任我百般分辩,他们只是不听。最后,有人提出,将我暂收在监却在理会。于是,当即过来几个人将我拖回一间屋里,只听咔嚓声响,想是将门窗落锁。
“当天夜里,我倚在墙角朦胧欲睡,听得屋顶瓦片响,随后便觉得跟前站着一人,低声道:‘妹妹,让你受苦了!’我一听,正是那个被他们认作是我同伴的男子,一惊,差点儿叫出声来,道:‘你为何要烧人家的店铺?’那个男子道:‘我本不想这么做,奈何那厮们三番五次对我拳打脚踢,又拿猪食喂我,夜里不给被褥,就教柴草上睡;做活又没命地催促,稍慢时百般折辱,实无可忍,才放了那把大火,趁乱逃了出来。’我埋怨道:‘就算这样,你也不该做那犯法的事,你倒自在,却累得我替你受罪。’那个男子道:‘实实对你不住!原想烧了那狗窝之后一走了之,没想到今日在街上见你被人拿了。当时想救,怕没把握反落官家之手,难逃牢狱之灾,便忍住没动,回避了。挨到夜里,翻过官府大墙,四处寻找,没着落,见这间屋子的门窗俱锁,又有两个官兵来回巡护,想你是便在这里了。于是我攀上屋顶,揭开瓦片,借着烛光一看,真是你!’
“我问:‘官兵可曾看见你?’他说:‘我早时也曾练过些轻功,虽不精熟却也灵巧,倒未教官兵发现。’我道:‘你烧了人家店铺,怎么说都是不法之事,理应问罪,原不该逃。今既来了,便同我一起找他们说清原委,任从责罚便是!’那个男子道:‘你好傻,逃也就逃了。这等小官司,三个月拿不住人也就不过问了;一旦遭擒,必受苦刑,纵有百口难辩,再判个流放或监禁,却不受罪?我此来便是要带你一起逃走!’我赌气说道:‘你逃便逃,我却不跟你去。’他道:‘这事本因我起,却没来由让你受过,我必须得救你出去!’我说:‘事虽因你起,但谁让我吃你那顿饭呢,追究起来必有牵连。你不认罪,自是我认了。’那个男子苦笑道:‘这是什么话?我犯法,又不是你犯法,有甚牵连?快跟我走!’说着拉起我要走。
“我挣开他的手臂,道:‘要走你走,我可不想做个不知法度的人!事已至此,敢作敢当才是男子汉!’那个男子道:‘可你不是男子汉,你是女的!’我说:‘女的也一样!’他见我只是不走,也没了主意,又不愿扔下我不管,思忖片刻,只得道:‘好,便依你!不过,我可不想现在就让人折腾。我且在此歇上一夜,明日再理会如何?’见他答应下来,我自是很高兴,道:‘好好,这个却依你!’他又叹口气说:‘真拿你没办法!’窸窸窣窣声响,想是盘腿坐了下来。”